第二話春物撩人(21)通外謀
大契穆罕一氏,戊戌年,內戰頻發,民不聊生,又有大英國屢屢入侵,割地賠款,大煙盛銷,軍隊羸弱,國運日益衰退。 轉至又一個春,金陵地界起了個當鋪,明面是當鋪,暗地里做買賣鴉片的生意,也因此,店鋪出入皆為權貴、富賈和洋鬼子,晝夜絡繹不絕。 那當鋪老板是個打扮時髦的男人,挽了辮子,穿時下最流行的小馬褂和長袍。過了午,在柜臺與人算一毛貂絨和金鐲子。 從東至西,來了群人,打頭那個,打扮不俗,雖背光而行,看不見人的面容,卻見他戴一淺色草編禮帽,一只小圓墨鏡。后面沒有長辯,只見帽子底下露出白發發梢,穿白玉開襟長卦鑲銀藍滾邊袍,金絲邊高靴,瘦長挺拔,步伐穩健。 當鋪老板老遠瞅見了,只招了手下,推了柜前客人:“歇店了,明兒個來吧?!?/br> 店內清人的功夫,一行人已行至店門口,沒入檻,老板便出來迎那打頭的一個,拱手低語:“貴人您里邊兒請?!?/br> 那人不說話,只邁進去,后面隨從便也跟了老板往當鋪的柜臺后面去,穿過一趟四合院,便入了一間祠堂,堂前擺了財神爺的像,掀開底下供柜,隱著一塊木板子,挪開木板,一個地窖便入目,老板便引來者入窖,地窖壘了石階,眾人便一步步走進去。 地窖內四壁放了支柜,全摞了一堆箱子,老板上前一個個箱子打開,回頭對那來者微微鞠躬:“督公……您要的貨,全都在這里……還有部分放在徐大人那里?!?/br> 來者摘下墨鏡,眉目冷冽,微微一脧,低聲命令:“驗貨?!?/br> 隨從一擁而上,來到箱子跟前,從里面拿出長槍、短槍,火藥和炮彈數十,小心檢驗。 那邊老板對那來者笑了,露出一排金牙:“督公,我可是您親兒子,您怎地對我還是這般小心?!?/br> 衛琨抽了抽嘴角:“老金牙,你是全金陵最老的狐貍,我對你做事,當然放心,只是……此事規模實在大,不可掉以輕心?!?/br> “那是,那是?!?/br> 老金牙笑得狠了,金牙越發閃閃發光,那金牙倒不打緊,一顆顆的金牙里還藏著一粒粒價值連城的珍珠,他這點小心思,衛琨都知道,只是不輕易戳破——人人愛財,亂世出梟雄,老金牙貪財,但貪得有道,貪得機靈,這種人,衛琨欣賞。 衛琨見隨從回饋一個肯定的信號,臉色淡淡地浮起一個笑,一會兒就不見了,又說:“北邊情況如何?” 北邊就是徐大人的地方,想當年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去了塞北,一路下了南洋,輾轉聯絡,又重謀大計,這些年,誰吃了什么苦,也都不提了。 “貨都藏在冰窟窿里,他的人都跟冰山的野獸似的,這些年訓練得越發生猛,下了山便能吃了那虎?!?/br> 那虎,便是紫禁殿里坐著的那位。 衛琨挑了挑眉毛,沒說話,往外走,邊行邊說:“大英總督幾時來?” “很快,您上堂坐等片刻?!?/br> 衛琨領了人去上堂,外面也立了一排保鏢,不一會兒,那老金牙便帶了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進堂,衛琨站起來,伸了手與對方相握,用流利的大英語言說——幸會,總督大人! 對方也客氣笑道——幸會幸會! 堂內無人聽得懂這二位的語言,便也都沒回避,那大英總督早耳聞衛琨的大名,今見了本人果然儀表堂堂,語言流利,氣質非凡,是他們自接觸大契國以來少見的人才,自是分外喜悅,說不幾句,彼此便相熟,相談甚歡。 大英總督依了大契的規矩,仍尊稱衛琨——“衛督公,您的革命意愿早已得到我們大英帝國的女王支持,女王愿攜衛黨革命大契一臂之力,大英愿與衛黨簽訂契約,軍隊、軍艦,外圍支援以及火藥,大英帝國可免費支持,但作為條件,您黨也將許諾打開國門,與大英帝國簽署割地、通商以及每年上稅的契約?!?/br> 衛琨并不在意,只云淡風輕:“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大契國數敗退,不堪一擊,但卻也有重兵護城,攻城之艱,想必各位也都領教過,衛某人便不再贅述,總而言之,衛黨成敗,還得依仗大英支持?!?/br> 言畢雙方便約定部署計劃,大英出陸上司令和海洋艦隊,八艘戰船,包抄各個港口要塞,再從南上,可占領東南、西北以及華山部分地區。 最后,衛琨進貢一套宮內大殿的翡翠貴玉,又追了一箱子銀子送與大英總督,大英總督作為交換,送了一車上等鴉片給老金牙作為回報,當夜,老金牙一高興就在府上開了宴,珠寶美女一應俱全,這買賣也就成了。 席上,老金牙挨著衛琨坐,笑吟吟地陪喝幾盞酒——督公……哎呀,干爹! 當年哪,若不是跟著您殺出重圍,哪有我老金牙今日哪! 干爹??!若不是您當日提攜給了我盤纏,哪有我在金陵這地界開得一方天下! 干爹哪,干爹!小順子一輩子都跟您! 衛琨斜睨他,弓起手指敲他一記響栗:“你抬眼好好瞧瞧,現在是什么時令!還提什么小順子?誰是你干爹?你可看清了,那大英總督,那千金萬銀才是你干爹?!?/br> 這時,臺上走上一個女伶唱《思凡》——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那男兒漢。為何腰盤黃絳,身穿直綴? 老金牙笑嘻嘻地瞥衛琨,衛琨一直沒什么表情,直到注意到老金牙的笑——老金牙,笑意何來? “您瞧這臺上的丫頭,是不是像個熟人?” 衛琨收攏眉毛,登時變臉,一記冷冽眼刀飛過去:“混賬!” 老金心里暗叫不好,嗔怪自己多喝了兩杯就忘了大忌,嚇得腿軟了,直接跪下去:“干爹饒命!” 想了想,又不在宮中,怎地這樣怕? 衛琨哼了一聲,半天不語,抿著嘴,臉色陰沉,一直看著那臺上的人,不知想什么。 “今兒我多嘴!”老金牙跪著猛扇自己兩刮子,又笑:“督公恕罪?!?/br> 衛琨支了頭,把頭上那頂帽子摘了,齊耳短發盡是蒼白,他攏了攏頭發,不著痕跡地問:“可有消息?” 老金牙知他心事,這幾年幫他聯絡上了大內的孫萬興,用典當的方式一直通信。 前幾年帶來的消息是衛小春被穆罕昭綁了jian了,招贅成妃,可沒幾日,又說衛小春得了場大病,瘟疫,誰也不敢靠近,再后來據說吸了大煙,整個人也瘋瘋傻傻,被穆罕昭打進冷宮里,鎖在金圓寺里。 不管是什么消息,只要關于衛小春,衛琨聽了都會發病,發病從一開始吐血到后來殺人再到近來的沉默。 老金牙不敢隱藏半點,只得忙回答:“孫萬興這幾日沒帶太多消息出來,看情景……那小春是兇多吉少了?!?/br> 衛琨面上無表情,手里的杯盞卻啪一聲捏碎了。 老金牙又一驚,腿站不起來了。 衛琨的隨從拿了帕子遞過去,他沒接,只是抬起手,在暗影里舔了舔手指上的腥血:“大英總督還在,咱怎地也要陪完這場戲折子,作踐自己下跪恐讓英人看了恥笑,你快起來罷?!?/br> 老金牙只得顫顫巍巍起身重新坐了,扭頭看戲,不敢再提其他。 卻不知,他臉扭過去的瞬間,衛琨麻木的臉上淌下一行淚來。 人只道,衛黨與外敵竄通,戕害百姓,斂財賣國,他衛琨更是個賣國賊、大漢jian,發國難財……卻不知他只為她而去,若生,一起生,若亡……他不敢想,大概自己也要亡。 小春,請你,求你,等等干爹罷。 活下去。 *************************************************** 下一章,小春就要與干爹見面了! 四年茫茫,再續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