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樾說：“就這個?！?/br>
    孟昀說：“好。開吧?！?/br>
    陳樾捏開山竹，孟昀湊上去數：“一、二、三、四、五……六。你居然猜對了？”

    陳樾把果rou遞給她，怕在辦公室影響不好，說：“先欠著?！?/br>
    孟昀低笑：“回去補上?！?/br>
    午休鈴剛響沒一會兒，學生們還沒從宿舍過來。辦公室窗明幾凈，外頭陽光熱烈，兩人都笑得無聲。

    孟昀又拿了一個，說：“這次我猜六瓣，絕對不會錯?！?/br>
    陳樾看一眼，說：“八瓣?！?/br>
    孟昀：“怎么可能那么多？”

    陳樾拿手背蹭蹭鼻子，眼里含了笑意，說：“我就要猜八瓣?！?/br>
    孟昀說：“那你等著給我洗鞋子吧?！?/br>
    山竹剝開，居然真有八瓣，孟昀納悶：“你怎么又猜對了？”陳樾剝了果rou遞到她嘴邊，她嘴唇軟軟的，貼著他的手指將山竹含進去。孟昀忽然醒悟：“一定有鬼?！?/br>
    陳樾低下了頭，手掌遮住笑意。

    “你告訴我?！彼謸u啊搖，陳樾只好說：“山竹屁股這有朵花，這個花幾瓣，果rou就幾瓣?！?/br>
    孟昀拿眼尾瞪他。陳樾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想笑又得忍著，躲又躲不開她目光，說：“早知道不告訴你了?！?/br>
    孟昀打他的手，說：“你出老千，你賠！”

    這時，上課鈴響了。

    陳樾把最后一團果rou遞給她，站起身，說：“好，賠給你?！?/br>
    他迅速瞥一眼窗外，趁著沒有人影，拿食指在她額前眉間畫了朵四瓣的小花兒。孟昀一愣，心里軟塌塌的來不及反應，他拎上背包跑走了。

    門框外是陽光燦白的夏天，學生們的身影風一樣閃過。她摸摸眉間，好像那里真的留了一朵山竹花兒。

    第34章

    上課鈴響, 初三（1）班的學生涌進音樂教室。人剛坐滿，一個活潑的男生就笑哈哈發問：“孟老師，你那天又發飆嘍？”

    小明星的事情已過去好些天, 可畢竟引起過巨大風波, 每次給新班級上課，同學們都要提一回。孟昀說：“發什么飆？我是在講道理?！?/br>
    “你還打人了?！?/br>
    孟昀說：“她先打的我, 我不還手??？誰打你們, 你們也得還手, 知道嗎？”

    “孟老師，我們準備下去幫你咧, cao場上別的男生跑去了, 樾哥也去了，就沒下樓?！?/br>
    孟昀一愣, 原來當時學生們在她身后要護她。

    “她比你壯一圈, 都沒討到便宜, 孟老師你厲害呢嘛！”

    哄堂大笑。

    孟昀拿黑板擦拍拍黑板：“好了，別講閑話了，都給我規矩上課啊?！?/br>
    初三的學生比低年級的懂事些，吵鬧聲很快消弭下去, 孟昀在黑板上抄寫《瑤族舞曲》的簡譜。其他班都學過了，那天李桐錄的視頻放到網上居然火了, 五十多萬個贊，賬號吸了十萬粉絲, 把李桐嚇一大跳。孟昀倒沒太在意。

    她正寫譜子，身后有人發問：“孟老師, 你很有錢嗎？”

    孟昀一愣, 回身見全班同學注視著她。

    她意識到, 那經紀人罵的話不說傷到他們，也至少讓他們困惑了。只是此刻他們很平靜，仿佛置身事外。她收了粉筆走到鋼琴邊，思考一下，說：“我也有很多沒有的東西?！?/br>
    “沒有什么？”

    “你看，你們那么開心快樂，坦蕩豁達，我就沒有啊?！泵详勒f，“我特別俗氣的，什么都想要，很貪心，最好一把抱住一大堆東西，結果什么都得不到。就像那個禿禿的山頂?！彼噶讼麓巴?，“那個經紀人啊，比我就更不如了。你們以后書讀出來了，可別學她那樣子。不然我拿巴掌扇你們?！?/br>
    學生們有的笑了，但氣氛依然低沉。

    孟昀見狀，語調輕松地說：“都抬起頭來，我跟那個經紀人，誰漂亮？”

    學生們立刻：“當然孟老師，漂亮一萬倍?！?/br>
    “知道為什么我漂亮嗎？”孟昀手摸胸口，“因為我心靈美?！?/br>
    “……”全班一陣哇啦啦的“嘔吐”聲，同學們無語瘋了，也笑瘋了，東倒西歪地捶胸口捂肚子，各種嘔吐狀，爆笑成一團。

    孟昀也笑，等笑鬧聲落了一陣兒，說：“有時候啊，這個社會對成功的狹隘定義，綁架了很多人。你看，大家都說，你要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最好是花梨木，還不能是沒用又討厭的桉樹?？晌蚁氘斠恢荒⒐窖?，我好好長，就是超級好吃的菌兒對不對？”

    大家就笑了。

    有人喊：“孟老師，菌兒就是菌兒，不是蘑菇！”

    “意思到了就行，別為難我一個外地人?！彼呐氖?，說，“好了上課吧。我們今天學的是四聲部合唱?！?/br>
    孟昀掀開琴蓋，學生早學會了簡譜，加上鋼琴伴奏，很順利唱了出來：“拉咪咪拉來——哆西來哆西啦嗦咪——”

    高年級的學生感情充沛，將這曲子唱得百轉千回，民族風的曲調里蘊含著來自大山的無限深情。孟昀聽著，聽到了每個人的疑惑、哀傷、憧憬和向往。

    好的音樂會像一雙手一束光，激蕩出困境者心中斗志，牽引他們奮力奔向前方。她被感動了，也知他們亦被自己感動著。她忽就透徹地懂得了陳樾說的希望是什么意思。她想，如果能給這些學生一些希望一絲力量，她的志愿者之行就不算虧對他們了。

    孟昀回到辦公室，嚴林剛好上完體育課回來。年輕人滿身蒸騰的熱氣，一屁股坐在孟昀前邊的辦公椅里，一身汗味。他渾身濕透了，拎著衣領不停地扇。小竹小菊看了他好幾眼，運動型的男孩總是養眼些的。

    丁棉棉拆開一包紙巾丟給他，說：“擦擦汗吧?！庇纸o他倒了杯水，道，“你也太能出汗了，再上一節體育課，要變成魚干?！?/br>
    嚴林一手擦著汗，一手拿起水杯，笑說：“我要變成魚干了，你再給我泡回來唄?！?/br>
    丁棉棉就一團紙砸他臉上。

    這兩人都是外向的性格，很合得來，又是一個城市的，幾天就混熟了，成天有說有笑。

    孟昀對外人的事情一貫沒看法，小竹卻說：“又打情罵俏了？”

    丁棉棉只當沒聽見，不搭理她。

    恰巧李桐進來找孟昀，說國內很火的綜藝節目《再出發吧》看到了那期合唱短視頻，他們剛好有期節目計劃來云南錄制，想來清林鎮中學做做公益，順道拍攝大山里的合唱團。

    孟昀說：“我聽學校安排，一切配合你們?！?/br>
    到了下一周，李桐給了孟昀《再出發吧》的行程表，拍攝時間在六月中上旬，攝制組在清林只有一天的行程，包括采訪校長、公辦教師，帶學生上體育課，學生跟嘉賓明星比賽，這些項目由學校老師負責，孟昀只管帶學生合唱就行。

    下午放學后，陳樾照例來學校門口接她。自那次小明星事件后，同事對他倆關系有所猜測，兩人不主動說，但也不遮掩了。

    孟昀出校門時，陳樾已在門口等她。她春風滿面地跑過去，扶著他肩膀跨坐上摩托車后座。陳樾啟動了車，問：“今天學生很聽話？”

    “你怎么知道？”

    “笑得那么開心?！?/br>
    “那也可能是因為見到了你呀?！?/br>
    陳樾就彎了唇。

    “不過你說對了?！泵详罁Ьo他的腰，說，“學生跟我越來越好。他們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們?！?/br>
    陳樾說：“非得讓別人先喜歡你?！?/br>
    “我就要！”孟昀說完，頗有不滿，“你就沒有先喜歡我?！?/br>
    陳樾沒吭聲，以為她要生氣。但她很快自己一笑，說：“沒關系，我們是一起喜歡的?！?/br>
    今天有市集，陳樾載著孟昀去買些她喜歡吃的回去做晚飯。集市仍在小巷里，青石板兩旁隨地擺滿小花布攤，人來人往，陳樾推著摩托車，孟昀懶得走，騎在摩托上蕩腳丫，心情很不錯了，干脆趴在摩托上，托著腮看貨物從眼前流過。

    陳樾見狀，說：“手杵穩了，別磕到下巴?！?/br>
    “哦。那個是什么？”孟昀指，“也是菌子嗎？我沒吃過?！?/br>
    陳樾停了腳步，放下摩托車支架。

    路邊坐了位老人，拿芭蕉葉鋪地做攤位，擺了不少菌子，有一叢形狀好似珊瑚又似小靈芝又似松塔，黑黢黢的鑲著白邊。

    “是干巴菌。五月底了，差不多要上市了?！?/br>
    陳樾蹲下挑了一大朵，問了價格。老人口齒不清，跟他比劃。他沒有還價，點了頭。老人拿秤桿子稱了斤兩，摸索個皺巴巴的塑料袋給裝上，遞給陳樾。

    陳樾給了他兩百塊。

    孟昀趴在摩托上，一下坐起身：“這么點兒，這么貴呀？”

    陳樾說：“已經很便宜了。這菌子少，沒法人工栽培，都是進山采的。在城里一斤要五六百，雨水少的年份更貴?！?/br>
    陳樾推了摩托繼續往前走，孟昀說：“它長得奇奇怪怪，不過有點詭異的好看。挺漂亮的。要是長得丑，我都不想吃它?！?/br>
    陳樾只是含笑，又買了小黃魚跟西紅柿。

    孟昀騎在摩托上，忽見嚴林和丁棉棉進了一家米線店，她正想著要不要打個招呼，見那兩人挨得很近，丁棉棉幾乎貼在嚴林身上。嚴林的手扶在她腰上，往下一滑，落到她屁股里。

    孟昀移開眼神裝沒看見，看這兩人的肢體語言，絕對已經睡過。孟昀有些吃驚于他倆的速度，不知是真在熱火朝天談戀愛，還是幾夜情。橫豎跟她沒關系。

    陳樾上了車，孟昀摟住他的腰，想著那兩人的背影，不禁心事重重。她跟陳樾在一起半個月了，幾乎夜夜一處。她倒是沒什么可心急，但陳樾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半點心急的跡象，這反而叫她有些介懷了。

    男人要是很喜歡一個女的，哪怕只是一般喜歡，也不會如此按捺得住。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多想，風一吹便拋去腦后。

    回到家做飯，那干巴菌很難處理，陳樾拿了小刀，細細刮去表面塵土，按紋路撕成細條，一條條清洗。孟昀早就洗完了小黃魚西紅柿跟蔥姜蒜，抱著半個西瓜坐旁邊，自己吃一口了喂陳樾一口。云朵走過來，喵嗚一聲。

    孟昀問：“它能吃西瓜嗎？”

    陳樾說：“一塊應該沒問題?！?/br>
    孟昀舀一勺放在石地板上，云朵湊上來舔舔，嫌棄，走掉了。

    “你這臭貓！”

    照壁前，石榴果兒紅彤彤的，長大了些。青瓦之外，西邊的天空姹紫嫣紅。

    晚霞一絲絲消散，天空一度度墨藍，四方院落東屋堂屋亮了燈。柏樹今天進城了，不回來。陳樾和孟昀兩人吃飯，沒多做，一盤炸小黃魚，一碗西紅柿雞蛋湯，一盤青椒炒干巴菌。

    孟昀坐下：“這菌子太香了！”她夾起來吃一口，稍稍瞪大眼，果然是從未吃過的美味，仿佛整個森林的香氣藏在里頭：“這也太好吃了吧。以前有人跟我說云南的菌子多好吃，我還不信?！?/br>
    陳樾說：“拌飯更好吃?！?/br>
    孟昀拿了勺子就要舀，陳樾攔住，說：“你先吃個小黃魚?！?/br>
    他拿了小碗，菌子一個個往里頭撿，避開所有辣椒和辣椒籽。他解釋：“這個要想好吃，炒的時候一定得放辣椒，不然提不出味?！?/br>
    孟昀啃著小黃魚，說：“你可以給我放一點點辣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