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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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中x集團呢工程師,來這里弄電力風車呢?!毙iL說話帶著云南口音,“這幾年政策扶貧,一些央企國企指派了一對一呢扶貧項目。他們集團么,對了我們鎮,要牽頭搞扶貧,掛名了個鎮扶貧組副組長?!?/br> “哦,他就被分配來了?!泵详篮侠硗茰y,多半是他悶不吭聲的性格,被領導同事壓榨,來了這吃力不討好的項目組。 “不是分配呢。他好些同事不愿意做,他自己申請來咧?!?/br> 孟昀不置可否地說:“那他還很高尚?!?/br> 刀校長以為她在表揚,和煦地說:“是個好孩子?!?/br> 孟昀又問:“我看剛才進校門,保安叫他陳老師?” “哦,西南教育基金會里頭有‘生活老師’的項目,要跟進娃娃呢上學情況,他是基金會的長期志愿者。我們小地方,人才少,能者多勞噶?!?/br> 孟昀懂了,說:“斜杠青年?!?/br> 校長沒明白。 孟昀拿出紙和筆,解釋:“比如我,作詞人/作曲人/音樂視頻up主/志愿者,這就叫斜杠青年?!?/br> 校長說:“一看你就有耐心,能和娃娃相處得很好?!?/br> 孟昀忽然就心虛了。 校長走后,她坐在鋼琴凳上,翻看課程表。只有初中部有音樂課,共十個班,一周各一節課。 孟昀毫無準備,不知該教他們什么,怎么教。 她別的不確定,有一點倒很確定——她沒有足夠強的耐心,也沒有足夠好的脾氣。 第6章 孟昀還記得三個月前。 那天,林奕揚工作室發微博:“單身。炒作?!?/br> 她小號涌入無數辱罵。雖然網友并不知道她就是“孟昀”,罵的只是一個虛擬號,但她實在不是好脾氣的主兒。 網友a:“惡心,你怎么不去死?” 小號:“你先行,我隨后?!?/br> 網友b:“做夢都在想林奕揚吧,瘋了你。你也配得上他?” 小號:“不然你配呀?!?/br> 網友c:“原地爆炸吧你?!?/br> 小號:“你先示范一個?!?/br> 網友d:“你到底是哪家的職黑,收了多少錢干這種虧心事,不怕遭報應嗎?下賤坯子?!?/br> 小號:“真有報應怎么你還活著?” 她還在快意恩仇呢,林奕揚一條微信過來:“昀昀,你別這樣?!?/br> 孟昀從小驕縱慣了,誰把她惹毛,天王老子她也干翻。 但那天她真的就下線了。不止于此。幾天后她發了條道歉微博,聲稱是在校學生無聊yy,對給林奕揚和幕后工作者孟某造成的困擾表示歉意。 驕傲有什么用呢,囂張也都是給外人的。她那么霸道,偏偏是個談了戀愛就沉迷其中掏心掏肺不可自拔的人。她不是離了男人就不行,她是缺了愛就不行。 門口一道人影閃過。 孟昀回神,發現自己在陌生的教室。 窗外綠樹藍天,視野開闊,遠離上海兩千多公里。 她問:“誰在外面?” 兩條瘦瘦的影子在門口的地板上扭扭捏捏,推推搡搡,時不時一根麻花辮冒出門框,又縮進去。 孟昀也不過去,手指從鋼琴上劃過,摁了一小段音符“一閃一閃亮晶晶……” 門口的動靜消停了。一只腦袋探出來,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黑眼睛又大又亮,撞見孟昀便立刻縮回去。 孟昀好笑,看這害羞勁兒,怕不是陳樾的meimei。 她摁著琴鍵,說:“我看見你了哦?!?/br> 小女孩再次探出腦袋,有些怯:“你咯是新來的音樂老師?” 孟昀說:“是哦?!?/br> 第二個小女孩也冒出來:“我們是初一(3)班呢?!?/br> 十點鐘的課正是初一(3)班。 孟昀說:“你們叫什么名字?” 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抿唇笑。 第一個說:“我叫西谷?!?/br> 第二個說:“我叫白葉?!?/br> 孟昀從花名冊上找到她倆,道:“名字很好聽?!?/br> 小女孩害羞地笑了,身子卻探出更多,孟昀瞧見了她們又舊又皺的t恤和又黑又瘦的手臂。 “老師叫什么?” “孟昀?!?/br> “哇?!蔽鞴日f,“夢云。是夢里的彩云嗎?” 孟昀稍愣,從未有人這么解釋過她的名字。她原想告訴她們,昀是日光的意思,但未開口。 白葉熱情地說:“老師,我們云南是彩云之南?!?/br> 孟昀微笑:“我知道?!?/br> 叮鈴鈴,上課鈴響。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齊齊沖孟昀笑:“夢云老師你長得真好看!”話音未落,人影跑開,只留一地日光斜在門框里。 高原山區空氣澄凈,無污染,陽光比平原地區強烈許多,白燦燦的,孟昀忽然就看到了“昀”這個字的意象。 她從包里翻出基金會發放的課本,思索如何給孩子們上課,教歌曲還是音符?流行還是民歌?功課沒做足,臨時抱佛腳。她愈發心虛了。 十點上課鈴聲響,孟昀出現在初一(3)班教室門口。室內鴉雀無聲,三十幾道目光齊刷刷聚在她身上。學生們很直接,毫不避諱地從頭到腳打量她,仿佛她是從外星來的。 孟昀走上講臺,亦掃視他們一圈——沒有統一的校服,衣衫臟舊,臉龐黢黑。眼睛卻黑白分明,直勾勾看著她。 孟昀微微一笑:“我是你們新來的音樂老師,叫孟昀?!?/br> 她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是昀,不是均,別讀錯了?!?/br> 底下立刻就有調皮的孩子讀:“孟均!” 教室里起了嬉笑。 孟昀放下粉筆,說:“好了,現在去音樂教室吧,下樓輕聲,不要吵到其他班的同學?!?/br> 男孩子調皮些,風一樣從孟昀身邊卷過;女孩子一簇簇圍在她身旁,隔著一段距離,不太靠近,也不遠離。 她們好奇打量著孟昀,她的頭發,她的裙子,她的手指甲,她的高跟鞋。 “老師,你的指甲咯是涂了指甲油?” “是美甲?!泵详勒f完,發現她們不懂,于是說,“對,指甲油?!?/br> “老師,你穿的鞋子,會不會摔倒?”女孩盯著她閃閃的鞋子,問道。 孟昀看了眼小女孩的鞋,是一雙尺寸過大的男士運動鞋,不知是家中兄弟留下的還是捐贈的。 她說:“不會。走習慣就好?!?/br> 西谷說:“老師呢鞋子不好走山路,怕是會栽到泥巴里克呢。老師你們那點兒咯是沒有山路,是很寬很寬的水泥路噶?” 孟昀沒來得及回答,又一個問:“老師你從哪里來?” “上海?!?/br> 孩子們像傳秘密一樣,交頭接耳地分享開去:“老師是上海來的?!薄袄蠋熓巧虾淼?!” 到了音樂教室,消息在全班炸開,他們七嘴八舌,音樂課的教學內容全被甩到教室外。 “上海有海嗎,老師?!” “有。還有江?!泵详勒f,“同學們,我們先上——” “老師,上海的樓咯是很高?” “很高?!?/br> “最高有好些層呢?” 孟昀答不上來,翻手機查了一下,說:“上海中心大廈,有六百多米吧。我們今天學——” “咯能看到云?” “看天氣,有的時候可以?!?/br>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手機?” “應該是?!?/br> “學生也都有噶?” 孟昀不知這都是些什么問題,答:“都有吧。同學們先聽老師——” “老師你的手機是不是蘋果?!”后排一個男孩子大聲問。 正是那個叫她孟均的男孩子,孟昀問:“你叫什么名字?” “楊臨釗?!彼麍竺謺r,周圍幾個男生都笑了起來,只有一個很安靜,不怎么說話。點名的時候孟昀對那男生有印象,叫龍小山。 孟昀說:“是的?!?/br> 楊臨釗問:“老師,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看一下?” 孟昀面色微肅,說:“不行?!?/br> 楊臨釗肩膀一聳,傷心狀:“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