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陽已經打了通電話, 從舅舅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房子的確是樂哥賣掉的，因為他家急需錢，他爸媽還在醫院里頭呢，不掏錢的話, 根本就沒辦法再支撐下去。

    “其實也沒幾個錢。你忘了, 廠區的房子都是房改房，要自己掏錢買證的。2萬塊錢, 才能辦下房產證。小樂他爸媽一直拖著，到今天證都沒辦下來。也是人家急著要房子住，都沒有討價還價, 直接買了?！?/br>
    掛了電話以后, 許晨陽的臉色始終難看。他之前真不知道這事，因為打完籃球賽回來，他就處于瘋狂補課模式, 每一天基本上是披星出戴月歸。他就聽說樂哥考得很好，報上海的大學沒問題，壓根不知道后面的事。

    甚至連學費，他也沒替樂哥cao心過。就像宋楠楠說的那樣, 只要成績夠好, 無論申請助學貸款還是社會資助都不是難事。

    誰知道，樂哥會這么難呢？難到連家都賣了。

    許晨陽不想承認, 他跳過了最關鍵的問題，那就是樂哥的父母要怎么辦。

    他的面孔冷硬, 板起臉不說話的時候，瞧著就有些嚇人。

    何淑妍心驚膽戰，說話聲音都打著哆嗦：“我家是不是不該買這個房子呀？”

    宋楠楠趕緊安慰她：“話哪能這么說呢？你家要不買這個房子的，樂哥能賣給誰？碰上像你爹媽這么厚道的買主，多難得的事。要是旁人買了，還不知道價錢要被壓成什么樣子呢?！?/br>
    何母也解釋了句：“我跟他爸也沒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就聽說他家急著用錢，又聽講他考上上海的學校了，我們還以為他們家想去上海發展呢?！?/br>
    因為廠子效益不行，廠區里頭不少人都賣了自家的房產去經濟更為發達的大城市打拼，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宋楠楠趕緊寬解何母：“阿姨，你跟叔叔也是幫了樂哥大忙?！?/br>
    何母嘆了口氣：“幫忙談不上，就是這孩子怪不容易的?！?/br>
    見許晨陽臉色仍然不好看，宋楠楠趕緊強調：“樂哥這樣也好。要是不試試的話，他以后肯定會有遺憾?，F在不管結果如何，他總歸是努力過了，也就沒那么自責。反正他都考上大學了，說不定以后就留在上海。這邊沒房子，其實也沒多少影響?！?/br>
    誰都沒提樂哥父母出院以后的事，因為大家都清楚這錢花的冤枉，扔進去真是連個響都聽不到。但人就是這樣，面對自己的父母，誰又能輕易放棄呢？

    發生了這種事，大家伙兒心情都有些說不出的暗淡。眾人匆匆忙忙干完了一鍋雞湯，舒方圓她媽就過來接孩子們回家了。

    何母趕緊跟她打招呼：“哎呀，你以后就別這么跑來跑去了。我看你店里頭生意挺不錯的，要忙不過來的?！?/br>
    “沒事沒事?！笔婺岗s緊解釋，“晚上也沒什么生意，也不費什么功夫?！?/br>
    何母端正了顏色：“我是說呀，我們家現在就住這兒。以后晚自習我接孩子，就把他們一并接回來吧。等你晚上關了店，你再帶他們走。省得你跑兩道，我看下晚自習以后，還有不少學生要復印資料呢?！?/br>
    舒母有些遲疑：“你們家何淑妍晚上不還有培優課嗎？”

    “不去了，太遠了，孩子也覺得吃不消。我們也沒看出什么成果來，還不如就跟著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一塊兒學習，說不定還好一些?！?/br>
    舒母點點頭：“這倒也是，我感覺他們學校老師挺負責的，不比外面培訓班的差?！?/br>
    大人們寒暄完畢，算是口頭做了交接。

    舒方圓眼神示意宋楠楠，然后跟人咬耳朵：“我們要不要喊她一塊兒??？”

    何舒妍成績其實挺不錯的，如果不是因為數學競賽打亂了學習節奏，人家能排進年級前10。

    宋楠楠無所謂，那就一塊兒唄。何淑妍學習相當自覺，很能吃苦。她加入小團體的話，不僅不會拖后腿，反而會增加學習氛圍。

    宋楠楠朝何母笑：“那阿姨我們以后跟何淑妍共同學習，共同進步，一塊兒上自習吧?！?/br>
    何母臉上笑開了花。她承認自己跟丈夫藏了小心思，當初買這套房子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聽說宋楠楠他們幾個也住這個小區。

    天底下的家長在給孩子挑朋友這方面基本上是一致的，成績好，人品佳，那就是好朋友的標配啊。

    跟這樣的孩子在一起，還怕自家孩子會學壞嗎？肯定是越來越好。

    但自家也不能沒表示，這人跟人啊，講究緣分也得有利益往來。你給別人好處，別人才能領你的情啊。

    宋家情況有點特殊，那就讓宋奶奶幫忙也帶一下老何建筑隊的賬。錢不多，多少也是個意思。

    像宋晴，會做衣服。那以后自己家的衣服就找宋晴做，她再想辦法多幫忙介紹點兒客人過去。

    至于許家，這事情好辦，他家有面館。剛好附近的工地上的活就是自家老何領著人做的。也別再專門找什么做飯師傅了，反正是短期的活。直接在面館訂了一日三餐，吃的好還方便。起碼是個態度。

    其他三更家，也不是說什么麻煩事。林家本來就跟自家有生意往來，不用說。舒家這個文印店，以后要復印資料什么的，就上她家去。周家做水產生意，工地上的人總少不了吃魚蝦，以后也可以從他家拿貨。

    孩子們可以光憑感情說事，大人們還得想辦法維護好社交。何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何爸工作忙，這些事情只好何母出來想辦法謀劃了。

    孩子們沒想這么多，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宋楠楠上了樓，準備掏鑰匙開門的時候，門從里面被打開了。

    方教授一邊朝外走一邊跟宋奶奶打招呼：“阿姨不用送，車子過來了，我自己下去就好?！?/br>
    宋楠楠呆愣當場，那個晴晴子跟老太太什么時候回來的？她都沒看到人上樓啊。

    啊不，她好像關注錯了重點，方教授怎么上她家來了？

    宋楠楠本能地緊張，她今天沒做競賽題，她今天全忙著復習初三的課程了。

    方教授的態度倒是和氣的很，看到她還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回來了?！?/br>
    宋楠楠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還是方教授主動提議：“要不你陪我走走，車子應該在馬路上?！?/br>
    宋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眼睛盯著設計課程一眨不眨，只催促宋楠楠：“快點回來，試試新裙子。啊，你肯定長胖了，穿不上就不給你了?！?/br>
    宋楠楠下意識地否認：“怎么可能？大家都說我瘦了!”

    宋老太太趕緊招呼外孫女兒出門：“楠楠，你替奶奶送送方教授吧?！?/br>
    宋楠楠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事要做，趕緊將書包遞給了老太太，乖巧地跟著方教授下樓。

    一直走到樓底下，方教授才主動開口問：“怎么樣，感覺如何？”

    雖然她沒明確指出對象，可宋楠楠也清楚，她說的是數學競賽。

    準初三學生老老實實：“教授，我覺得自己可能沒這方面的天賦?！?/br>
    搞競賽的都是哪些人??？天賦異稟，智商卓絕。

    當初她的確腦袋瓜子一熱，感覺應該挑戰一下自己?？墒墙涍^這40多天的社會毒打，宋楠楠不得不承認，她真的不是多聰明的人，完全沒希望像武俠小說里頭一樣，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脈。

    她挺愧疚的，感覺自己像個渣男，辜負了方教授的期待。

    方教授道沒生氣的意思，只問道：“為什么呢？其實我覺得你自主學習的能力很強，學習跟生活都相當有規劃。這對于搞競賽來說是得天獨厚的優勢?！?/br>
    宋楠楠苦笑，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她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10來年的人，自主性當然要比真正的孩子強。所謂的規劃善于學習，不過是她多年經驗積累下來的東西，不代表她比別人厲害。

    她遲疑著作答：“我這些都是被逼的，其實我沒這個天賦?！?/br>
    她沒說的太透，不過方教授還是自動理解成因為家庭環境，她不得不小小年紀就早早規劃人生。

    兩人一路往外走，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方教授才側過身子看著她：“宋楠楠，我希望你不要這么急著放棄。先試試看，你會發現數學的樂趣無窮無盡。沒有人會不喜歡數學的，不喜歡的人是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奧秘?！?/br>
    宋楠楠大囧，感覺教授的這個洗腦方式實在是不咋地。就好像京劇紅人說的那樣，所有不熱愛京劇的人是因為不了解，但凡了解了京劇就都會熱愛。

    這不廢話嘛，你真沉浸其中了，本身代表你就有興趣呀。

    她點點頭，但還是把丑話說到了前頭：“我馬上初三了，我們下下個禮拜一就考試了。我脫了很多課，我現在得先管這事兒?！?/br>
    方教授笑了：“這是自然，競賽跟學習其實不矛盾的。真正能夠在競賽中獲獎的人，其他科目也都不差?！?/br>
    宋楠楠在心中嘀咕了句，所以說人家是學神啊。學霸都玄乎，也只有學神才能干這種事。

    方教授說到做到，一直到宋楠楠參加分班考試，她都沒有再登宋家的門。搞得宋楠楠都疑惑，那天晚上她之所以過來，其實是為了見宋晴吧。

    至于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捎帶著的。

    畢竟即便是成年人，也不會做出的每一件事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一時熱血上頭過后，說不定方教授就能清醒下來，明白自己其實看走了眼，不該因為她宋晴女兒的這個身份而自帶濾鏡。

    分班考試一過，大家就真的感覺自己是初三學生了。

    學校說到做到，真按照兩次考試成績直接劃分了名單。二班有一半學生直接被踢了出去，大家收拾書包去隔壁班的時候，還有人紅了眼睛，甚至哭了起來。

    杜老師面無表情：“分班這事情，暑假前我就已經說過了。學校也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老師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考上好學校?？赡銈冏约簰行淖詥?，這件事老師使了120%的力氣，你們自己又花費了多少心思?？葱≌f的，看漫畫的，偷偷去網吧打游戲的，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嗎？我們不過是看破不說破，因為這是你們自己的人生。如果你們都不珍惜的話，神仙也沒辦法?！?/br>
    坐在宋楠楠前排的女生趴在桌上哭了起來。因為瘦削加上夏天穿的衣服少，她的肩胛骨跟刀子一樣，一聳一聳的，看的宋楠楠都心驚rou跳，總擔心肩胛骨會直接刺破了衣服。

    杜老師走到了她的課桌旁，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老師會拿她當典型，再罵她一頓。

    沒想到杜老師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柔和了下來：“我知道你不甘心，這不是說你沒有努力的機會。期中考試，學校會按照期中考試的成績再做一次調整的。留下來的人不要洋洋得意，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時間失意的人也不要傷感，中考還沒來呢，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會輸？好了，快點收拾東西吧，不要耽誤時間?！?/br>
    坐在后排的男生先行動，拎著書包就直接從后門出了教室。其他被分出去的學生也陸陸續續地拎起書包跟著走了。

    教室里頭的位置空出一半的時候，被分進快班的同學才帶著自己的書包進來。

    許晨陽經過宋楠楠的座位時，壓低聲音嘀咕了一句：“媽呀，搞得我好有罪惡感，感覺像是我把他們趕出去了一樣?！?/br>
    宋楠楠正埋頭刷習題呢，抬頭看到他，驚訝不已：“你怎么到我們班了？”

    這次快慢班其實分的挺潦草的，并沒有進行全校大排名，然后再按照成績一個個分下去，只不過單純的兩個班合并分割一下而已。按照班級來講，許晨陽應該去4班啊。

    少年已經將書包丟到了周圍旁邊的位置上，又折回頭來跟她們說話：“你們都過來了，就我一個人待著呀?！?/br>
    宋楠楠奇怪：“你不是可以跟林安在一個班嗎？”

    她話音剛落下，就瞧見林安也拎著書包過來了。

    舒方圓無語地搖頭：“我可真服了你們?！?/br>
    許晨陽開玩笑：“怎么你這是怕周周練也要敗給我嗎？”

    舒方圓瞪大了眼睛，毫不客氣地吐槽回頭：“好像這次分班考試我成績比你高?！?/br>
    “我去打了一個多月的籃球，我才回來呢?！?/br>
    “那上學期期末考試你也沒比上我?！?/br>
    宋楠楠完全不理會小學雞吵架，直接埋頭繼續刷習題。

    班長積極邀請林安：“你坐我這邊唄?！?/br>
    他原先的同桌這個暑假頹廢得厲害，已經打算初中畢業以后就去當兵，被分進了慢班也毫無波動。

    林安看了他一眼，遲疑道：“我還是坐后面，坐前面容易擋著人?！?/br>
    班長悲憤難當：“你什么意思？”

    陳思源在旁邊積極翻譯：“意思就是班長你跟人家的身高差別有點遠?！?/br>
    班長簡直要拍案而起：“那是因為我發育遲?！?/br>
    學習委員顧晶晶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相當善良地提示：“那班長你可得抓抓緊，不然就來不及了?！?/br>
    周圍的同學都笑趴了。原本因為分班而帶來的離愁別緒也跟著一掃而空。

    反正還在同一個學校里頭嘛，就是不在一個班也沒什么了不起。

    宋楠楠正在算手上的一道題，沒有參與到小伙伴們的說笑當中去。她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死胡同，又一張草稿紙用完了，可是題目還是沒有進展。

    她不得不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好整理一下思路。

    抬頭的時候，宋楠楠又瞧見了教室外頭的中年男人。這人站在窗戶外，不遠不近的，一直盯著教室中的學生看。

    宋楠楠站起了身，直接走出門，開門見山詢問：“請問您是誰？您在這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