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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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是我的女兒,她受了傷,我這個做父親的難道連她傷勢如何都要避著?” 沈遲無言。 傅徽最終還是決定拔箭。江懷璧如今的毒發加上有孕已經已經使她處于垂危之際了,箭傷若再不及時處理,危及心臟便是華佗在世也無用了。 所幸她所中的箭是鳳羽箭,射程遠,箭頭不如帶脊兩翼箭和飛虻箭威力大,被射中者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短時間內即可喪命。許是那人并非秦珩身邊貼身侍衛,否則用的也不會是鳳羽箭。 拔箭是沈遲親自動的手,他是習武之人,力道拿捏得準。傅徽給他的要求是快、準、狠,力求最短時間內將箭頭拔/出來。 他盡量不去看她的面容,仿佛那樣才能狠得下心。然而伸手時仍舊顫抖著,握住箭身時連呼吸都滯住了。 連著血rou的箭頭被拔/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心底猛地一顫。眼看著鮮血洶涌而出,他回過神來,按著傅徽的指導去止血,包扎。 她驟然呻/吟一聲,一旁揪著心的江耀庭聽她模模糊糊喚了一句“娘親”,頓時淚如雨下。 自莊氏去世后,??此龝干戏胖赣H的畫像,想必是時時念著的。他一直不清楚懷璧與妻子之間究竟有多疏遠,以至于她那么多年畢恭畢敬眼底卻始終落寞。她愧疚過那么長時間,可連救贖悔過的機會都沒有。 傅徽拼勁一身醫術,以止血為要,甚至連朔雪長生都顧不得了??善婀值氖?,朔雪長生的毒性并未蔓延,周身并未出現過寒或過熱的現象。 他大概猜測到一些,心底一涼,一時也未必能確切下定論,只先悉心照看著。沈遲不肯走,江耀庭也不肯走,便都在房中守著。隔著扇屏風,不肯放過任何一絲動靜。 至后半夜,傅徽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她慢慢轉醒,但是意識依舊不清晰,連眼睛都睜不開。只模模糊糊間覺得身上每一處都痛得很,胸口仿佛被剜了一個洞,身下有什么東西正在流逝,她想去阻擋,卻什么也做不了。疼痛讓她幾乎要永久沉睡下去,卻又有一股強制的力量將她拉出來,不許她有一絲放棄的念頭。 傅徽提前有準備,她小產的時候外面已有穩婆在侯著,貼身那些處理到底還是需要她們來做。 沈遲仍舊不肯離開一步,他握著她幾近冰涼的手,耳邊是她有一聲沒一聲斷斷續續的呻/吟,他不管什么都一聲聲應著。 眼睜睜看著那個還未成形的孩子化作一攤模糊的血水淌出來,耗盡她所有的力氣。傅徽說,它才一個多月。 他看著她,心如刀割,已連淚都流不出來。這是他的錯,從頭至尾都是他的錯。 丑時的梆聲終于傳來,墨竹軒中依舊燈火通明。景明六年竟是以這樣的方式度過的,辭舊迎新之際,闔府沒有絲毫喜氣。雪仍舊在落,仿佛要將舊歲欠下的一并還了。 元旦清晨天才亮時,江懷璧的血止住了,但是情況依舊不穩定,她開始發熱。但這一次發熱已與朔雪長生沒有半分關系。傅徽終于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是那個孩子救了她,”他看著熬紅了雙眼的沈遲,語氣有些沉重,“她原服用我的藥,的確不能有孕,但是自從皇帝給她下了朔雪長生的毒后,由于毒性太大沖淡了我的藥效,所以有孕幾率大大增加?!费╅L生確實無解,但是這個小產的孩子將她體內的毒源帶走了,是以她上個月并未毒發。此番因為箭傷的緣故,擴散了毒性,因此她在短時年內昏迷不醒。但那個孩子沒了,便將所有的朔雪長生也帶走了。體內或許還殘存有余毒,卻已沒有多大的威脅了?!?/br> “但這一次……她此生便真的再無有孕的可能了?!?/br> 沈遲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聽明白了。她的毒解了,以她再無希望做母親的代價。 他望了一眼床上依舊昏睡的她,強行扯了扯嘴角:“無論是從前、現在、還是將來,怎么樣的她我都愛。待她好起來……好起來,我娶她?!?/br> 而江懷璧此時正陷入一個夢境。 第340章 大夢 沅州江府。三四月的春意浸潤在雨后初晴的清香里, 檐下搖曳幾朵淺紫的桐花。稚子立在花下,耳邊是一聲聲的瑯瑯誦讀。 ——懷璧,昨日的課業溫習了嗎?今晨先生教的文章可領悟了?……前幾日你所作那篇策論行文稍顯滯澀,今日重作?!咳站毼湟嗖豢尚傅 ?/br> ——懷璧, 你是自幼在我膝下長大的, 我親自教導你知書明理。你雖為女兒身, 卻不輸任何兒郎。你大哥身子不好, 你是長房嫡長子, 需得承擔起這個責任。自此后, 除卻你的那顆女兒心外,便是徹頭徹尾的男子了。我知道對不住你, 但…… ——這幾年我會帶你去外面看看。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塞外大漠孤煙,江南煙雨畫橋, 那些你在文字里見過的地方,都可以去看看。親自經過那些山高水闊, 才知山長水遠歲月悠長,立于更高闊的地方看世界, 目之所至,心之所向。這些便是你父親當年也未必能及得上。 ——你要進京, 我沒什么可叮囑的, 你素來讓人放心。我只盼你好好兒的, 多多珍重。 ——這一到了鄉試,便回不了頭了。 ——懷璧是我親自教導的,自然有君子風骨!江家的血脈豈是等閑之輩?……我倒是寧愿等閑。 ——你今日及冠,琢玉二字你也知曉其中寓意。祖父該先賀你成人之喜, 再賀你金榜題名?!越袢掌?,你便真的回不了頭了?!媸鋈柿x,修齊治平,江氏家訓你背一遍…… ——我的懷璧呢?……你就是這么護著她的? …… 京城。少年一襲銀素錦袍,腰間佩玉,面容清冷,長身玉立。梨花早落,院角猗猗青竹于風中枝節分明。 ——京城要比沅州兇險得多,你入書院須時刻留神行止。懷璧,以后要走的這條路,要比你想象的難。我雖為你父親,可身在高位,亦不能時時刻刻護著你。 ——我不許你進宮……無論你答應了陛下什么,我自會見陛下將事情說清楚,你年幼無知,罪責在我。此事就此作罷,你禁足墨竹軒,靜思己過,好好反省反省。 ——你的定力比我年輕時好上千百倍了。無論何時何地,所面何人何物,心如止水,鑒常明。 ——修墻頭這種事快不得,便如同修堤壩,你催得多了速度可以快,卻不見得好。磚泥契合是需要時間沉淀的,無論你再用心,時間短終究不成。非得風吹日頭曬,經得起磨難,才能擋得了風雨。 ——所有人都傳言你暗地里心狠手辣,淡漠無情,手染鮮血,只一雙冷目便可化作刀刃,刀刀鋒利。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江家,生生將自己逼成了冷面閻羅一般的人?!墒俏液蠡?,你的身份一開始便注定了你只能活在暗處,任何情況由不得一絲動搖??赡苓€是我太過大意,我一直以為你便如世人傳言的那樣淡漠無情,可當我知道了你將稚離放在身邊時,我才恍然明白,你的那一顆冷心都是給世人看的。除了清冷的面龐,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無論你是女子還是男子,那顆心與世人沒什么兩樣。 ——你冠禮那日,你祖父告訴我說,從那日以后不必再拘束著你,路由你自己選。若是你想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為父會在后面一直支持你,今后便可以互相扶持;若是你什么時候累了,我自有辦法讓你全身而退。 ——一個月……懷璧,這一個月過后,我想辦法送你出京罷。 ——現下無人,為父就問你一句,你對沈遲,究竟是什么態度?……為父現在就問你,你對他究竟有沒有情意?這話原應是由你母親來問你的?!乙呀浻刑噙z憾了,也不愿看著你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過艱難。 ——我今日便都想好了,如若你身份被揭出來,父親就壓上所有為你求情?!以胖獣?,我當初要這權勢富貴是為了天下人能夠平安喜樂,可若連我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縱是天下平寧,與我又有何干?我嘗不到那個滋味。懷璧,你的平安喜樂,才是我的平安喜樂。 ——臣不許……不許任何人帶走她。懷璧是臣的女兒,她就是臣的綱常法紀。 ——以后再敢出現如斷親書那樣的事,為父就把你送回沅州去,不許你再入京。 …… 少年立于恕容院內房中,窗外是桃花灼灼。明媚的陽光卻已化作利刃,在空曠的房里肆意凌遲。她淚眼婆娑,幾近窒息。 ——懷璧,你從沅州來,京城大概不熟悉?!@么多年了,你還認得我嗎?我是你母親。 ——這是你meimei。你是哥哥,一定得護好她。女孩子家都嬌弱一些,得放在掌心上捧著才好……你既擔了這長兄之名,這輩子便都是她哥哥了。 ——終究是我欠了你的,那年我看著你從欄桿上落了水。我想去救你,可是阿霽她正哭著……是,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我曾經無數次在想,你是男孩該多好,又或者從來就沒有你,也省得看著你以后受苦……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錯了就是錯了。 ——這般無人的時候,阿霽從來都是喚我娘親。所有人家的兒女都是喚娘親,偏你一個要規規矩矩地叫母親,叫了十幾年。 ——我知道。我錯了很多,我從一開始便錯了……所以我費盡心思要保住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且不論逢國喪,便是我自己做的孽,也容不得他來到這世上……因果輪回,一報還一報啊…… ——阿璧……娘最對不住的,就是你啊…… …… 少年立在霏微園里,微微抬眸便是滿眼的皎皎梨花,撲鼻的淡淡清香。因著那個小姑娘喜歡梨花,她自己也喜歡了數十年。小姑娘是她寵了十幾年的meimei,嬌軟得像朵花。 ——哥哥,我要吃錦里巷的梨花糕,還要去抓螢火蟲。 ——這是我上個月去慈安寺求的平安符,哥哥戴上,無論在哪里都要平平安安的呀。 ——我喜歡沈世子,就像……就像娘對爹爹,爹爹對娘的那種喜歡。 ——哥哥,這是宮里,不能動手……阿霽認命了,以后我會好好的。 ——可我是江家女,無論何時都不能獨善其身的。兄長可以在前朝為父親分憂解難,我與兄長一樣是父親的孩子,我也能盡全力為江家做一些事!……我只想在后宮也能幫上忙,威脅到我們江家的人,我都會除去,不會讓其他人知曉的。 ——我想要哥哥余生幸福,哥哥應嗎? ——綜兒是哥哥的侄兒了,哥哥來抱抱。父親說他比哥哥當年出生時還重。 ——哥哥,抱抱我好不好?我知道,知道……想叫哥哥一聲…… jiejie。 …… 少年立在大殿上,周身是金碧輝煌。二梁朝冠,素銀腰帶,槐木為笏,青袍官服。抬頭見天子,明堂顯威嚴。 ——江懷璧,你這樣的人,朕還真不敢將你放出去啊……那三年后,朕等你金榜題名。 ——無論是懷璧還是琢玉,當佩此玉。 ——朕喜歡你以前的膽量,以后也是。既然進了翰林院,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別讓朕失望。 ——你就那么看不慣他?……再動,朕就把你發配到革州去治旱災! ——朕給你解釋的機會。江懷璧,別讓朕查你。 ——朕這幾日腕力稍弱,可否請琢玉代筆,寫幾個字?……朕信任之人在朕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朕這是第二次遇到,上一個是劉無意。江懷璧,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場?!憔瓦@么拿準主意朕不能對你動手? ——同樣也是試探你,江懷璧。你就這么蠢,還往坑里跳?若是朕不知曉詳情,以你今日所有做派,明日你所處的地方,便是詔獄?!藶榛适颐厮?,朔月毒發,但朕不會讓你死。 ——江懷璧,你在御前待的時間不短,該知道朕平生最恨哪種人?!阋苍撁靼?,就憑你知道的那些東西,和你為朕謀劃的那些事,朕便不會放過你。 ——既然是朕的傀儡人,在沒有效忠完朕之前,朕不準你死。這詔獄,你無需受刑,但也休想輕易走出去。 ——朕忽然覺得,現在這才算是真正的金屋藏嬌罷。琢玉,朕對你動的是心?!阍醯倪@般不知好歹?朕有沒有告訴過你,如今激怒朕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 京城,晉州,沅州……南北奔波,出生入死,風雨共濟。少年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看到一個他。紈绔紅衣到莊嚴官服,再到穩重玄袍。初初相見只當作萍水相逢,而后每一眼都是驚鴻。 ——我一直記得你平澤那一次,那一句“在下涼薄得很”,從前以為是戲言,而后覺得半點不虛,接近你后愈發想知道是怎樣的涼薄…… ——我陪你?!瓫]人陪著你,那你先將就一下我罷。左右以后也是要同行的,攜手一起走,也好照應。你若沒有什么與我同甘,共苦也是愿意的。無論多久我都能陪。我若風光了,便護你一路平穩;我若落魄了,便是跟在你后頭撐傘端茶也可以的。 ——懷璧,霜雪落滿頭,也愿是白首。 ——這遠處是座山,山上有條蜿蜒的小路,山下有個花轎,轎中有個要出嫁的姑娘,等著她的夫婿來背她。背著她踏上那條蜿蜒小道,一步步向前走,走到滿月落下去,初陽升上來,然后身上、心里溢滿鋪天蓋地的光。嫁衣便也能燙出灼灼天涯。 ——我也可以是你的退路。我們其實從來都不用想得那么復雜,你父親眼中是山河萬里,你的眼中是江家,而我眼中是你。當你覺得無路可退的時候,回頭看一看,還有我在。所以你大可闊步向前,前面若有星辰日月我可陪你一起觀,若有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渡。 ——你這人慣會口是心非,我就不該信你的話。要是信了你的話我此刻就該直接冷了臉走的,可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不能動情,如今也不過如此。 ——懷璧,你還是信不過我。你當初說的,并肩前行,還作數么?說過的會愛我,會陪我,作數么?我說我愿意等你,你也愿意等我,作數么?可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心里的永恒是多久。你對我承諾的每一個字,你都留了余地,對不對? ——阿璧,你是我的。便是此刻反悔了,也無用了……我……我只怕會傷了你。 ——他想讓你崩潰。阿璧,他們打敗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對你最在乎的人下手。又在你心上剜一刀,你得這輩子愧疚著,驚懼著,往深淵里走去,連回頭的機會都不給你。他們在后面一聲又一聲大喊,都是你的錯。然后你就倒了……倒在最尋常不過的人之常情里,所有人都習以為常?!㈣?,哭吧,哭出來就好了。無需顧忌,有我呢。 ——你在生氣什么,怪我沒與你明說……還是不愿我走這條路?你是在怕什么?是擔心我遇到危險,還是怕我日后可能會與你父親針鋒相對?……是我的錯,你的歲歲今晚來賠罪。 ——阿璧,我來晚了…… …… 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意識模模糊糊。想醒卻醒不來,想睡卻不敢睡。兜兜轉轉這二十多年,從小到大,見過的人,歷過的事,狠過的心,動過的情。 想開口,卻不知該對誰說。眼睫一顫,未語淚先流。 ——孫兒一切都好。 ——兒子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