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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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遲那一句“難不成是真的”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去。他知道江懷璧,從來不在乎“不說話即是默認”這句話,說了也沒有反應,只會沉默。 江懷璧卻忽然冒出一句:“你經常給女子梳妝么?” 沈遲大奇,他居然對這個感興趣? “嗯……是看我母親梳妝多了學會的,那些繁復的費時間,我現在給你做的是較為簡單些的,也符合你的形象?!?/br> 江懷璧又問:“我很奇怪,為何我是江阿玉,要嫁給山那頭的沈大郎?” 沈遲呵呵一笑,“姓姑且不變,你不就是一塊玉么?我怕你到時候一緊張忘了名字,所以選了個相近的。至于沈大郎……我本來是懶得去,干脆就當配冥婚的夫君了,可你不同意,我也沒辦法,只好勉強做你兄長了??蛇@似乎也說得過去,你還為及冠,我于年歲上比你年長,理應受你一句兄長?!?/br> 江懷璧:“……” 沈遲將最后一縷青絲盤于發下,又轉到前面來仔細端詳一番,輕輕點頭以示滿意。 “還是挺不錯的。要是能上些胭脂水粉,可謂是六宮粉黛無顏色了。這幅容貌,若是你生為女子,我定要將你娶進門,哈哈哈……” 江懷璧眼波無端動了動,啟唇問:“什么時候出發?” 沈遲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發現天色暗沉,西山落日已不見了最后一抹余暉,東方明月即將出現。 “現在就走吧。天色不早了,走到山里也估計都天黑了。大晚上的,還是趕點時間為好 。配冥婚的夫君還在山那頭,可不能等太久?!?/br> 外面的花轎上面的破布被掀開,看得出雖然樣式簡單但是還能過眼,只要是紅色,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婚嫁花轎。 歸矣和管書主動將較為省力的前方位置給了木樨和木槿,他們去后面挑大梁。四人衣衫也都換成尋常小廝的模樣。 沈遲長嘆一聲,高聲道:“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了你們四個來抬花轎的,況且我meimei又不重,你們可要將我meimei順利送到沈大郎那里,否則你們的工錢我可是要收回來的?!?/br> 四人皆笑起來,便聽得沈遲一句:“起轎了?!?/br> 轎子里的江懷璧只覺腳底晃了晃,然后便穩了下來。 她將紅蓋頭取下來,手不由自主摸了摸頭上的那些發髻,發現果然是京城里慣見的女子發髻,因為她現在作為出嫁女,所以有簪釵將頭發都攏上去。她平時未曾及冠頭發都是垂在后背的,現在覺得后背一輕,還有些不習慣。 心中亦有些感慨。 這樣婉轉的發式,這樣明艷的嫁衣,這樣嬌小的花轎,她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碰到了,未曾想還有今日,雖然不久前她心中還在為沈遲給自己安排了這樣一個配冥婚的計謀而感到有些憋屈,但此刻心中竟略微有些緊張。 不過想來自己這樣的身份,配冥婚都是沒有可能的,這輩子說不定就獨身一人過去了。 那些出嫁的女子,坐上花轎也是這般羞怯緊張的嗎? 阿霽以后也會這樣嫁人的嗎?一回頭至親一步步遠離自己,直到進了夫家的門,便于母家永遠疏遠了一步。 她忽然想起阿霽在及笄之前畫過一副沈遲的畫像然后當著自己的面將它撕成碎片,那雙紅通通的眸子,至今難忘如沈遲這樣的人物,京城中傾慕他的應該不少。也不知阿霽如今心思消了沒有,若是仍舊有執念 ,她當如何? 是一刀斬斷,還是放任不管? 那一幅紅衣丹青畫得真是栩栩如生,只是據她這幾天對沈遲的觀察來說,心思難測有之,紈绔風流亦有之,總覺得若阿霽真的嫁進了永嘉侯府,沈遲必不會一心待她。 還是回去好好給meimei說一下,斷了這份心思為好。 六人現在正走在山間小路上,沈遲提了燈,看得見前路是有些崎嶇的,亂石荒草,甚至還有些山中野獸的白骨,在夜晚月光映照下有些陰森。 沈遲心中暗嘆,這江懷璧在轎子中也太輕松了,他現在腳底都磨得有些不舒服。 一路走來轎子中都沒動靜,讓沈遲一度以為江懷璧已經睡著了。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江懷璧?” 里面輕聲應了一句:“嗯?!?/br> “咱們隨便聊點什么,我這張嘴你也知道,一個時辰不說話它急得緊?!?/br> 江懷璧目光明亮,透過轎子的窗簾縫中能看到外面的光亮。 “嗯?!?/br> 沈遲躲過那些尖銳的碎石,穩穩將燈照在前面,后面的管書只好額外點了一盞燈掛在轎子后面。 “我一直覺得你這個名字好聽得緊,懷璧懷璧……謙謙公子,懷瑾握瑜?!?/br> 江懷璧有些意外,奇道:“許多人提起我的名字最先想到都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偏你不一樣?” 沈遲一笑:“懷璧其罪你既然取了懷璧二字,便是要斷章取義了,何必管他什么罪不罪的。君子懷玉,多好的意象,憑何非要遭人猜忌妒恨?你們這些愛胡思亂想的人就是麻煩,什么事干嘛非要往壞處想?” 第42章 土匪 江懷璧微怔。這樣的說法,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過似乎也挺有道理的, 祖父給她取名字的時候也確實是寄予厚望, 只是旁人大多想到那一句“匹夫無罪, 懷璧其罪”, 生生將一塊美玉冠上罪名。世上懷才不遇之人良多, 但懷才之人那份心胸卻是常人不能比的。 她默了默,想起沈遲的名字, 不禁也來了興趣,“那沈世子的名字呢?” 沈遲輕笑, “歲晚為遲,很平常, 我生在日暮,所以父親就取了這么個字了?!?/br> 但他很清楚, 絕對還有其他的意思。 江懷璧輕輕淡淡:“永嘉侯不是這么隨便的人吧,況且長寧公主怎么會不拿主意?” 長寧公主在京城中可是公認的厲害人物,這么個重要的事情,怎么會任由永嘉侯隨隨便便一個字? 沈遲笑了笑,“那時母親在宮中與當今太后鬧得很不和睦, 整天回到府里都是一腔怒火,父親那個性子怎么敢麻煩她?只好自己先取了。自然, 上族譜的時候母親還是將父親罵了一頓,也就這樣了?!?/br> 江懷璧聽罷深覺無奈,永嘉侯也是活得憋屈, 自古以來公主的駙馬便少有能與公主和睦一生的,大多公主都有些傲氣,駙馬就當是擺設。 “我總覺得永嘉侯府比你們江府熱鬧些,最起碼我和二弟都是愛鬧騰的性子,不像你和江尚書,兩個都嚴肅得緊。哎呀,還是挺心疼江姑娘的,她的性子我聽……芬兒,說過,挺歡脫招人喜愛的?!?/br> 江懷璧立刻警惕起來,芬兒那件事也就罷了,什么叫“招人喜愛”? 她立刻話鋒一轉,“我聽說侯府二兄弟并不怎么和睦?!?/br> 沈遲聽出來她的話音忽然有些冷,微微愣了愣,心道這是哪里惹到他了? “你說二弟啊,他天天的就愛找我的茬,但在府里閑來無事與他玩玩也挺好的。再者我還有個整天愛惹事的meimei,我成天跟在她后面處理尾巴,其實我整天的事務并不比你少?!彼麑魮Q到左手拿著,右手隨意折了根樹枝,輕巧向前方一丟,剛好擊飛一枚碎石。 江懷璧聽出來的卻是他話語里那份隱隱的驕傲? “世子,現在咱們到哪兒了?” 沈遲聞言蹙眉:“快了,拐過這個彎,就是土匪的地盤了。還有,我現在的身份是你兄長,你能不能改個稱呼,被發現就前功盡棄了?!?/br> 江懷璧:“……” 那句“兄長”她是真的叫不出口。 “好了,現在放過你。都別說話,但是腳步放粗些,快到了,沒有點動靜那幫人都不一定理咱們?!?/br> 江懷璧無言,伸手將紅蓋頭蓋上,本來透過燈光和月光還能看到一些東西,現在是實實在在的漆黑一團了。 抬轎子的四人聞言都放快了速度,但是將地上的石子踢得“咯咯”響,生怕土匪聽不見。 果然繞過一個山崖,便被前方一群閃著寒光的刀劍攔住,明晃晃一片,未見其人,先見其威。 沈遲目光一冷。 看來這伙人敢劫鹽還是有道理的,畢竟使用的都不是尋常土匪用的棍棒,像模像樣的刀劍都上手了。 前方的木樨忙放下抬著的轎子,其他三人都被蒙在鼓里,冷不丁被閃了一下,胳膊齊齊拉了一下,此時就不得不先揉一揉。 “小爺們,小爺們,我們……我們是送新娘子過山的,球球你們放我們過去吧,這姑娘已經夠可憐了,你們看都這么晚了……”木樨平時看著多話些,但關鍵時候演得還是非常像的。 沈遲都在心底暗暗贊一句,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倒也合情合景了。 “哈哈哈哈哈哈……” 前方的刀劍光向兩邊閃開,然后有火把走近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揚聲笑著走過來,身后幾十把火把,將山谷照得亮堂起來。 滲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大漢抄起一把大刀,砍在木槿脖頸,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模樣,冷聲喝道:“說,你們是誰!大半夜在我崎嶺山地盤瞎轉悠什么?不知道這一帶是我們老大的地盤?” 木樨立刻眼淚就下來了,顫抖著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小的是外來的……爺你瞧后邊啊,我們是被請來送新娘子過去成婚的,這天晚了我們怕耽擱時間,只好從這崎嶺山里穿過去了……爺爺饒命吶,放我們一馬,我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絡腮胡大漢皺著眉看了看后面的花轎,手中握緊長刀,“你騙你祖宗呢?這大晚上的送什么新嫁娘?” 沈遲終于悲苦地開口:“當地風俗,大晚上送的是……冥婚……” 說罷一頭撲倒在花轎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聲嚎哭:“我那苦命的meimei啊……舅舅怎么能那么狠心,將你送你給那已下了黃泉的沈大郎配冥婚!我那苦命的meimei吶……” 絡腮胡這才明白起來,不免為這當哥哥的哭聲動容,但他立刻反應過來。 有新娘才是關鍵。 “你那meimei在花轎里面?” 木樨立刻插嘴道:“肯定在里面啊,要不然用得著我們大老遠去抬!” 絡腮胡將長刀在她脖子上抖了抖,“讓你說話了嗎?閉嘴!多話!不想活了爺爺我成全你!” 木樨立刻閉嘴。 絡腮胡拿起長刀,小心翼翼地接近花轎。沈遲誓死護著花轎,一步也不肯讓。 “你不能靠近我meimei,我,我……” 絡腮胡一把推開他,沈遲順勢一滾倒在地上,然后裝作被磕傷了,“嗷嗷”叫起來。 絡腮胡低罵一句“廢物”,然后就要去掀轎簾。 沈遲心中暗想這江懷璧就不會做個戲,低低柔柔哭泣兩聲,證明轎子里還有個人,偏她一聲不吭,就好像轎子里抬得是個死人一樣,馬上可別把土匪給嚇跑了。 絡腮胡還是很謹慎的,怕有詐,收回了手,用長刀挑起轎簾,端詳了一下里面的人。 身形嬌小,看著身量是個女子的模樣,面前的新嫁娘一聲不吭,頭上頂著紅蓋頭。 在絡腮胡要挑起蓋頭的那一瞬間,江懷璧忽然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哥哥,是沈家到了嗎?” 絡腮胡手一抖,沒敢下手,又退了回來,問:“她的聲音怎么……” 怎么這么不像女的。 沈遲暗罵一句,早知道還不如讓木樨木槿扮新娘子,江懷璧的頭飾和妝容他都想到了,獨獨忘了嗓音這一塊。 于是“受傷”的“哥哥”忍著傷痛爬起來繼續打圓場,嚎啕大哭,“meimei啊,你怎么哭這一路,把嗓子也給哭壞了啊,你這樣,就算是入了土哥哥也不放心啊,我這苦命的meimei啊……” 抬轎子的四人:“……” 絡腮胡嘴角微搐,皺著眉將信將疑地掀開紅蓋頭,看到的便是眼眶紅腫楚楚可憐的新娘子,頭上的那些珍珠金片一類的飾品還閃著光,一襲嫁衣,果真是傾國傾城。 他一下子看呆了,他在山底下最大的青樓里也沒看到過這么美的女人。 嘴角的哈喇子在不知不覺間流下來,癡癡地道:“配冥婚多糟蹋人,新娘子,今晚就跟小爺我拜堂成婚,我許你這輩子大富大貴!” 沈遲也看得一愣,心底已響起掌聲。不愧是江懷璧,果然早有準備,不過,他這么清冷的人,是如何流下眼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