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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對棲洲還算客氣,也算是個重禮之人。 棲洲屋后生著一叢竹林,那是鳳麟閣唯一一處竹子。棲洲忙完了要處理的事,便會到那窗前看看,竹葉隨風落下,偶爾也會有幾片飛入他的窗欞,落在他手腕的硨磲上。 “到鳳麟閣這么久,可還習慣?”晚膳時,安文顯難得開口與他說上了話,兩人雖然平日里交集不多,但這偌大的鳳麟閣如今只有他們和仆從,再不說兩句話,恐怕兩人還沒成神官,就先把自己憋死了。 棲洲應道:“還過得去吧?!?/br> 安文顯道:“你平日里總跟那狐貍在一起的,這突然沒了他,恐怕不太習慣?!?/br>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太安靜?!?/br> “他與我在一起時并不吵鬧?!睏扌α诵?,“他也是知分寸的,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不過天性愛鬧,所以格外活潑跳脫?!?/br> 安文顯靜靜聽了,倒覺得有趣:“你對他很了解?!?/br> 棲洲也毫不避諱:“在儲仙臺幾十年,也是朝夕相處過來的?!?/br> “朝夕相處,也沒能改了他跳脫幼稚的性子?!卑参娘@搖搖頭:“他這樣的,要做神官,怕是不容易?!?/br> 棲洲卻不以為然:“我倒覺得他很好,是個適合做神官的人。幼稚跳脫是個性,卻不是為人處世的品格,至少……我認可這個知己?!?/br> “這倒是安某唐突了?!卑参娘@了然,“既是知己,我便不多言了?!?/br> 畢竟背地里說人壞話,確實不是君子所為。棲洲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便也只是點頭笑笑,不再與他繼續說下去了。 于安文顯而言,辭年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狐貍罷了,它得了機緣悟道修仙,一朝飛升入了儲仙臺,但狐貍畢竟是狐貍,即便通了人性,身上也有大大小小數不清楚的劣根,不理人請不懂世故,壓根就不能與這儲仙臺的眾人,甚至是上仙界的神官們相處。 棲洲日日與他混在一起,雖沒有沾染他的那些壞毛病,但即便鶴立雞群,那也只是鶴罷了。修仙這條路,無論有多艱難險阻,它都是人修出來的。禽類獸類,即便天資再聰穎,修煉再刻苦,也終究是弱人一等。不是安文顯身為人看不起異族,而是這么多年來,無論身為異類的他們有多優秀,能站得最高,站到最后的,終究還是人。 當然,對于這二位,安文顯也是不得不佩服的。就是因為知道異類修仙的苦,才覺得這一直霸占榜首的,和那個后來居上拿了第二的……都不是什么可以小覷的對手。安文顯心里的那點不平衡,在他接到信的那一刻便煙消云散了。 兩人再沒有別的話了。這頓飯吃完,便各自回到屋里休息。 棲洲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好精神,儲存靈力,為第二次飛升的渡劫做好準備。他每日照常修習,與在自己小院里時并無區別,只是這時日長了,他也不免想念起那以往圍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小狐貍。不知道他獨自留在儲仙臺,有沒有交到新的朋友。 屋內沉香繚繞,棲洲修習完畢,已是黃昏,他看著屋外隨風而動的樹枝,忽然動了出門走走的心思,這么些天,沒了辭年這個上躥下跳的機靈鬼,他也確實沒有出門走動過了。安文顯勉強算個點頭之交,再往深了接觸,人家安公子也未必愿意。 木門緩緩開啟,棲洲探出頭,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删彤斔纫こ鲩T檻時,腳尖卻忽然踢到了什么,他低頭一看,才發覺不知什么時候,自己這門邊竟齊齊整整地碼放了一大堆祈求。他兩眼一閉,輕輕拍了拍額頭,心說怎么還把這茬給忘了…… 鳳麟閣中的準神官,是要幫上仙界的神官們處理祈愿的。有些愿望過于微小,甚至根本不值一提,但發愿者實在虔誠,這祈愿便照樣會通過神廟傳達上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自然是吸引不了神官們的注意,但總得有人要處理。 于是這任務便落到了鳳麟閣準神官們的頭上。 放在以往,這一批里只有一個飛升名額,如今棲洲好歹是跟著安文顯一起來的,有活還能找人分擔分擔,已經算是幸運了。這神官們居然也會偷懶?;?,把不樂意干的活扔給急需表現自我的準神官,想來也算……人之常情罷了。 棲洲嘆了口氣,連出門轉轉的念頭都一并打消了,他捧起厚厚的祈愿,轉身回屋,抬腳輕輕踢上了門。 祈愿堆在書案上,都快要擋住燈火的光。這偌大紅塵,本就是一種米養百種人,千百種人聚在一起,有了各式各樣的念想,就會產生各式各樣的祈愿。棲洲將它們碼放整齊,耐下心來,拿起最上層的祈愿,翻閱起來。 “尊神在上,請保佑我釣到大魚?!?/br> “尊神在上,請讓我繡出漂亮的鴛鴦手帕?!?/br> “尊神在上,請保佑我一會出門不要踩到水坑?!?/br> “尊神在上,請讓我家門口的樹少掉點葉子吧,我實在掃不動了!” “尊神在上,請讓私塾先生睡著吧,我想逃課!” “尊神在上,讓院子里的蛐蛐閉嘴吧,我想午睡一會……” 棲洲將這祈愿一封又一封地翻開,臉色從最開始的平靜逐漸發展為疑惑,再到徹底的哭笑不得……他本以為這些被上仙界退回來的祈愿,怎么著也該是“幫我找個如意郎君”之類根本無法立刻完成的心愿,誰知這人世間……還真有芝麻綠豆大點事,就要祈求上蒼顯靈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