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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年并不作答,只是點頭。 棲洲又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辭年從不與他賣關子,聽他問了,便將今日回家如何撞見師父,如何聽見動靜,如何爬樹偷聽的種種,全都和盤托出。他說得有些亂,但棲洲聽得清楚,無非是安文顯在上仙界的前輩對他們二人頗有不滿。 “那人這么說,怕不是會針對你……”辭年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罵安文顯時,還不忘說我們是禽獸,雖然你是禽我是獸,說的也沒錯,但這話確實不好聽……” “他說那話,無非是為了激安公子罷了……”棲洲笑笑,“不過確實難聽?!?/br> 辭年又道:“我本以為那安公子是個眼高于頂的人,性子絕對是一等一的高傲,可沒想到他在那前輩面前,簡直到了俯首帖耳的地步。我聽了他們的話,急忙要去找你,這安公子就已經守在門口了,雖然他說自己是聽見動靜才過來查探,但我總覺得……十分不安?!?/br> 棲洲難得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沉默著思考了一會,才終于點頭道:“你沒想錯?!?/br> 棲洲與辭年的想法是一致的。若他們擁有安文顯這樣的家世和地位,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這樣的尊貴之軀,被兩個來路不明的鄉野散修超越的,更何況,這兩位還確實稱得上是“禽獸”。 辭年道:“就算這安公子真如他所言是個君子,修測拿不到第一不會遷怒我們……但他要是真的被別人搶了先機,失了第一個飛升的名額呢?那個什么上仙界來的前輩,會不會這么輕易就平息怒火?那可是丟了他們家臉面的大事……” 辭年想了想,又說:“你什么都好,品貌才學,修為天分,樣樣都好得不得了,若真要針對你,便要一個勁從你身上尋找缺口……”辭年你說到這,終于轉過身,看向了那被結界籠罩的廂房,道:“現在你最大的破綻,就在這了?!?/br> 儲仙臺隸屬仙界,居住在這的,都是早飛升晚飛升但早晚要飛升的準神官們,機緣與修為,缺一不可。正因為如此,這能登上儲仙臺的,沒有一個是等閑之輩,就算在平輩間稍顯平庸,但在未飛升前,他們可都是人間修行者中的鳳毛麟角,說是萬里挑一也不過分。 這里是自由的,也是嚴厲的。規則之內,一切皆可自由做主,可一旦逾越了規矩,等來的便是無比嚴苛的懲罰,兩人到這這么多年,還從未見過真的犯了大錯而被懲戒的準神官,但這規矩寫在紙上,這么多年,也該爛熟于心了。 像師父這樣的殘魂,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踏入儲仙臺的。鬼便是鬼,人便是人,仙便是仙,各有各的去處,各有各的歸途。若不是他們二人執意要將殘魂重新養好,這位以一己之力拯救萬民的道人,恐怕就要被那海里的蛇精吞噬殆盡,更談不到輪回的可能。 但棲洲偏不愿如此。他要救這人,不僅是因為一世師徒之恩,更是因為他打心底里覺得,一個能為了萬千生靈拋卻自身的人,不該落得如此悲涼的下場。 辭年道:“安文顯要是真察覺了院子里的異樣,那就一定會起事端。即便他安公子真是個君子,但君子總是講規矩的。儲仙臺靈氣充沛,是個好地方,但儲仙臺有規矩,不能私自將亡魂帶入仙界。他就算真的不因修測名次的事而討厭你,但就憑我們不守規矩,他也一樣會選擇告發?!?/br> 棲洲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br> 辭年又道:“所以……我們得想法子,在人間找一個同樣靈氣充沛的地方,最好在龍脈旁,這樣能快點將師父的魂魄養好,再讓他下到鬼界,步入輪回?!?/br> 雖然他們都明白,這相聚實在過于短暫。將一個殘魂養到恢復意識,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兩人照顧了師父這么久,為的也不過就是他重新醒來的那天。但他們更明白,一旦東窗事發,危險的不只是他們,還有這縷失而復得的幽魂。 風漸漸大了,竹葉被吹入院中,卻堪堪從結界上劃過,細碎的葉片繞著結界的周圍,拼成了一個圓潤的弧形。棲洲看了又看,終于無可奈何地點下頭來,他道:“我還能再看看我師父嗎?他不是醒了嗎?讓我看他一眼,說兩句話,隨后……” 他似是不忍,輕輕咳了一聲,道:“隨后便送到人間去吧?!?/br> 棲洲太像神,又太不像神。人總說天地不仁,當以萬物為芻狗,可棲洲心里牽掛的東西太多,那些被神明稱為俗塵雜念的東西,是他無論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辭年對此心知肚明,他卻從未想過要勸棲洲改。 他不愿,不能,也做不到。因為在這一點上,他和棲洲一樣,都只是長得像神的凡夫俗子罷了。 結界撤回,兩人推開了緊閉的廂房門。屋內,一個半透明,卻已經健全的魂魄,正舉起辭年上午遞給他的那張符咒,對著窗框透入的細微陽光看了又看。 這魂魄的容貌與前世的道人并無二致。 棲洲望著他,就好像望見了那一世子虛山上的皚皚白雪。 他許久未見的師父,真的回來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鴻雁托書喜訊已至 他的魂魄永遠是干凈的,就如子虛山上終年不化的雪。即便轉世的他已經不是棲洲的師父,可他捏著符咒轉過身,看向身后站著的白鶴時,眼神里透出的那一絲微芒,還是將他靈魂深處那永遠不回改變的模樣顯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