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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棲洲只瞥了一眼,什么也沒說。 孟胤成道:“愛卿,這是什么?” 賀棲洲道:“是微臣寫的奏折?!?/br> 孟胤成怒極反笑:“這是你在兩年前,親手交到尚書房的奏折,中間沒經過任何人的手,賀愛卿,這奏折里的每一個字,都是你親筆所寫,你敢不敢認?” 賀棲洲面色越發平靜:“這奏折里的每一個字,都是微臣親筆所寫?!?/br> “蜀中異象,欽天監來報,一陣推算后,便派你前去除妖。這折子便是你當時呈上來的,你在折子里,口口聲聲說這竹溪山只有一只妖怪,朕派你去,你也去了,回來后,所呈的折子在這?!泵县烦扇〕隽硪槐咀嗾?,緊緊捏在手里,“愛卿,你現在再告訴我一遍,那竹溪山里,究竟有多少妖怪?!?/br> “一只?!辟R棲洲想都不想,面不改色,“蛤蟆精澤牢,為禍竹溪山數百年,已被微臣協同竹溪山村長之女斬殺?!?/br> 孟胤成冷聲道:“欺君可是死罪?!?/br> 賀棲洲立刻道:“陛下再問,也是一只。竹溪山為禍四方,吞噬人命的妖物只有一只,它的首級,微臣也已經帶回長安,也已讓陛下過目?!?/br> 孟胤成指節一緊,將手中的奏折捏得作響,那張極力壓抑表情的臉繃出了棱角,沉默許久,他咬牙道:“愛卿是以為,這瞞天過海之計足夠誆騙所有人,所以就連朕,你都不放在眼里了?這竹溪山上上下下這么多人,是真當朕不會派人查問嗎?” 賀棲洲面不改色:“那么陛下查問了一番,得出什么結果了么?” “竹溪山中,明明白白有著兩個妖怪。一只是蛤蟆,占領竹溪后山數百年,吞食人命,其罪行罄竹難書。另一只,是什么,賀愛卿,你可說得清楚?” “是神仙?!辟R棲洲立即答道,“它不是妖怪,而是竹溪山中修煉的神仙?!?/br> 這回答的話語輕描淡寫,仿佛孟胤成剛才問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諝庠僖淮文郎?,空蕩蕩的書房,再一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而打破沉默的,是孟胤成一聲嘲弄的冷笑。屋里只掌了一盞燈,即使是白天,這光線還是略顯陰暗。孟胤成背對著書案上的燈,他一笑,那細紗罩里的燭火仿佛也隨之戰栗,燭花一閃,爆出一聲細小的輕響。 “朕以前,還真是小看你了?!泵县烦煽粗R棲洲的臉,眼底浮上一層陰翳,“朕器重了你十年,竟不知道你還有這信口開河的本事!” “陛下想必已經從竹溪村人口中得到您想要的答案了?!辟R棲洲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再問呢?!?/br> “朕問你,是因為朕還想再信你一次!”孟胤成厲聲喝道,“朕不想自己視為親信,視為棟梁的摯友,被這些污七八糟的東西迷了心智,以至于犯下這等欺君罔上,不辨黑白的罪行!” “陛下……”賀棲洲面露悲戚之色,輕聲道,“微臣究竟犯了何罪,還請陛下明示?!?/br> “好……”孟胤成嘆了口氣,冷聲道,“那十年前,在圍場,深夜將朕擄走的蛇精,可與你有關?” “無關?!?/br> “那此前京城突發的蛇患,可與你有關?” “無關?!?/br> “朕前些日子在宮中糟了夢魘,被花香迷惑之事,可與你有關?” “無關?!?/br> 賀棲洲一反臣子的姿態,堂堂正正地直立著。每一句回答,他都直視著孟胤成,眼神中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這一次,孟胤成沒有再沉默,只等賀棲洲最后一句說完,他便立刻喝問:“那么賀愛卿,你告訴我,為什么十年前那只被你誅殺的蛇妖,會在十年后,再一次出現在長安城,給全城百姓造成無窮的禍患!” 賀棲洲平靜道:“微臣……除了那副紙扎蛇骨,沒能查出任何線索?!?/br> “好?!泵县烦捎值?,“朕再問你。為什么十年前的你,能在一夜之間將那蛇妖祛除干凈,十年后,你卻一連追查了這么久,都未能查出結果?那蛇骨紙扎能召來十年前就已死在你手上的蛇妖,賀棲洲,你告訴朕,是你十年前根本放它一碼,還是這一切都與你相關,你為了在朝中得一席之地,故意安排了這出戲,就為了親近朕,讓朕重用你,連帶著重用整個欽天監!” “陛下……”賀棲洲深吸一口氣,語氣越發悲涼,“微臣能問一個問題嗎?” 孟胤成沉默片刻,一抬手:“你說?!?/br> 賀棲洲看向他,緩緩道:“微臣想知道,陛下是從何時開始,不再信我的?!?/br> 孟胤成沒有回答。 信任二字,堅如磐石,也脆如草枝。 隔著一張書案,賀棲洲已經看不清端坐在后面的人。這君臣之間的信任,既可風雨不動,也能危如累卵。今日的將心比心、把酒言歡,明日就能變成滿腹狐疑、疏遠忌憚。書案后的人被奏折堆起的高山阻礙,而他缺了信任這根竹杖,是無論如何也翻不過這座大山了。 賀棲洲又道:“微臣待陛下,待這江山社稷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br> 孟胤成咬緊牙,道:“十年前,你年紀輕輕,便能看見朕身上的天子之氣。往后的每一個決定,朕都想盡辦法溜出宮,去尋你,問你,你給的答案,卻每次都是相同。你說朕只要憑著本心,便不會行差踏錯,說朕懷著一顆為國為民的心,所以這天子之位,一定會在朕的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