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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誰也不記得這禮部,剛折了一位尚書。 穿過拱門,轉過院門,徐問之就在那里。他立在幾層石階之上,站在禮部的門口,對幾個前來道賀的同僚笑得和善。禮部的人不知為何沒有出來,大概都在屋里忙活著。那兩位同僚笑得比徐問之更和善,一人道:“恭喜徐大人啊,這么多天,終于洗刷了冤屈,也總算能松口氣了!” 另一人頗為憤慨道:“那江桓玉著實可惡,同屬一部,本就該風雨同舟,他倒好,為了保全自己,把小錯釀成大錯,給自己召來禍患……好歹也是刑部同僚一場,怎么能知法犯法呢!” 徐問之哈哈笑了幾聲,道:“也是,還得先謝過刑部幾位大人,往后的審查,可別被此人蒙騙過去?!?/br> 兩人一愣,竟是同時笑出聲:“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又寒暄了一陣,兩人見沒什么好說的了,便紛紛笑著告辭,不一會就走得沒影了。兩人轉過身的瞬間,徐問之面上的笑也立刻淡了下去。他看著二人走出院子,面無表情地拂了拂袖子,正要轉身,卻恰巧瞥見了在一旁樹下等他的賀棲洲。 “賀兄?”徐問之眼里有了神采,他忙趕過來,連笑容都多了幾分真實,“你怎么來了!剛才刑部的人過來一趟,我沒注意到你……你就在這樹下等著?” 賀棲洲低聲道:“恭喜徐兄了?!?/br> 徐問之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卻還是搖搖頭:“還沒定呢,哪來的喜……里面還在清理江桓玉的東西,一時半會也不好進去?!?/br> 院東邊有涼亭,平日里除了徐問之,沒什么人會過來。禮部的人隨著江桓玉的習性,不是每日奔走逢迎,就是終日叫一聲挪一下,絕不肯好好干活。這也難怪徐問之辛苦,他過往從來也使喚不動這群人,只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能做完便好。 剛一落座,便有清風吹來,兩人同時舒了口氣,把這些日子的濁氣和壓抑都散了個干凈。賀棲洲道:“天理昭彰,總不會虧了清白的人。此前我同你說過的,皇上是明君,不會苛待良臣?!?/br> 徐問之輕笑一聲,點點頭:“賀兄說得極是?!?/br> 賀棲洲道:“我剛才在院子里,看你和兩位大人聊天……總覺得,此番事了,徐兄也通透了許多,不似從前那么……” “迂腐?”徐問之這話一接,賀棲洲倒是愣住了,他哈哈一笑,道:“徐兄怎么這樣說自己,不是迂腐,是清高?!?/br> “清高放在山林里,是遺世獨立。清高放在朝堂之上,就成了迂腐?!毙靻栔肿煲恍?,望向院子那頭,屋子的門開著,幾個太監正幫忙把東西抬出來,那些玩意都不算名貴,卻也不是什么街頭巷里能淘到的賤賣品。幾個小太監圍成一圈,不時將腦袋抬起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他們,便偷偷將值錢的分了,把那剩下的東西隨便一包,匆匆提走。 “謝謝賀兄的鴿子?!毙靻栔栈匾暰€,感激道,“如果不是你的飛鴿,家里人的書信也不至于傳得這么快。不過現下鴿子不在,我心里高興,修書一封寄回家去,恐怕要過些時日,那鴿子才能回來了?!?/br> “不打緊,是秦將軍的鴿子,要謝就謝他吧,我不過順水推舟?!?/br> 徐問之道:“那罪臣之女的事,皇上竟沒有再提了?!?/br> 賀棲洲聞言,說:“也許皇上一開始……便不是特別在意此事,只是朝局動蕩,他總得尋個機會,替自己敲打敲打……” 多的話,賀棲洲不能說得太明白。徐問之雖是良才,卻也是個按規矩辦事的老實人,他未必能理解這朝局混亂中的彎彎繞繞,這次風波,與他本就是無妄之災,既然已經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徐問之聞言,卻沒有什么反應,賀棲洲腦海中設想的憤怒和不甘,都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只是靜默良久,悠悠嘆了口氣—— “也是?!?/br> 哪來的那么多呼天搶地和心有不甘,這天下本就是君王的一局棋。良臣佞臣,賢才庸才……不都是這黑白錯落間,被君主捏在手中的棋子么。能成為這顆棋助人披荊斬棘的棋,該是他徐問之的榮幸才對,一點磕磕碰碰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既不再提,那就是不追究了。禮部和內務府逃過一劫,白大人卻遭了秧?!毙靻栔従彽?,“早幾日前,白大人便因家中女兒與罪臣之女偷梁換柱一事,被皇上責罰,那一身官袍,恐怕也穿不了多久了?!?/br> 賀棲洲奇道:“徐兄……竟也開始關心這個了?士別三日,果然不同?!?/br> 徐問之無奈一笑:“愿不愿意,都到了這朝堂之中,一上了朝,都是站在前后左右的同僚,不看也得看,看清楚些,往后的路不是更好走么?”說到這,他終于仰起頭,長嘆一聲,“好在還有你啊,賀兄。無論這如何人來人往,能將我視作知己親朋的,也只有你啊?!?/br> 也許是因為經歷了過多的磨難,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今日的徐問之感慨頗多。賀棲洲笑著寬慰他幾句,又寒暄一陣,才見最后一個搬東西的太監抱著幾本書走出禮部大院。禮部留下的爛攤子太多,還得徐問之一一打理,賀棲洲不再打擾,便告辭了。 宮里的墻一向這么高。賀棲洲走在墻邊,看著來往灑掃的宮人,才發現他們又換了新面孔。 連朝臣都有更迭,更何況這一個個天家眼中,低如螻蟻的灑掃仆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