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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這了,可能是哪只鳥兒貪吃了遠處的石榴種子,將他帶到了這天坑底部,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春秋交替,循環往復。這顆石榴樹越長越大,越長越好,春日翠綠,夏日橙紅,花開滿樹的時候,只有偶爾飛入天坑底的鳥兒為他啼鳴,別說人了,就連小動物都極少來到這,阿滿就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天坑底,靜靜地生長了七百年。 人杰地靈的長安,為阿滿的成精化形提供了天然的好條件。石榴樹化靈在夏日里一個艷陽高照的晴天。阿滿睜開眼,看見了此生的第一個影子。那人一襲白衣,長發及腰,她立在樹下,正抬頭望向石榴樹高高的樹冠,枝椏里的紅花正灼灼盛開,她望向紅花的眸子卻比花更熾烈。 她看著紅花,突然道:“你的花開得很好?!?/br> 阿滿一愣,才知道自己不再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石榴樹。他覺得身上涌滿了力量,抬起的是手,踮起的是足,挺起的是緊實的腰腹,他張開口鼻,嗅到的是馥郁的香氣,是花香,卻不是石榴花香。身體如同輕盈的石榴葉,阿滿從書上落下時,連從縫隙里吹來的風都格外輕緩。 他落在地上,還未學會行走,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他用盡了全力,也沒能撐起自己剛剛化形的身體。那一身白衣的姑娘就在他身旁,見他吃力,就笑著沖他伸出了手,將他從沙礫間拉了起來。她臉上的微笑,是阿滿作為木靈來到這時間學會的第一個表情。 往后,這姑娘每天都回來,阿滿漸漸知道了,這地方是個天坑,四面擠滿了高崖石壁,除了鳥兒,沒有人會到這來。白衣姑娘盤起頭發,鬢角綴著一朵花,她教阿滿如何行走,教他怎么吸取月光。阿滿起初搖搖晃晃,怎么都走不穩,白衣姑娘看見了,就扶著他,她往后退,他向前走,一步一步,連池邊的沙礫都不再硌腳。 漸漸,阿滿有了支撐他學會說話的靈力。山崖邊緣的樹木遮蔽月光,投下一塊塊亮銀的光斑,阿滿與她坐在池邊,他伸手入池水,掬起了一捧半隱半現的月亮。姑娘笑道:“好,阿滿有月亮了?!?/br> 阿滿卻用笨拙無比的腔調,吃力地說出了第一句話:“送你?!?/br> 何止月亮,山崖石壁,池邊野花的深紅淺紅,還有無數個夏天里盛開的石榴蕊,阿滿都想送給她。他忘了說,連阿滿這個名字,都是她給他的。姑娘曾笑著告訴他,石榴是幸福的樹,是美滿的樹,大家都喜歡果實里挨挨擠擠如寶石般飽滿的種子。 “那便給你起名叫阿滿吧,幸福美滿的滿?!?/br> 再到后來,阿滿學會說話了,他的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調皮,他不知從哪學來了俏皮話,開始逗她開心。姑娘永遠溫柔得像春風,她身上的花香永遠淺淡,卻總能讓人念念不忘。阿滿口中說出的第二句話,是問她的名字。 她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很難寫,也很難記,我告訴阿滿,你可得記住?!?/br> 阿滿趕忙點頭,凝起十二萬分的專注。 “我叫馥瑾?!彼崧暤?,“馥郁芬芳的馥,懷瑾握瑜的瑾?!?/br> 阿滿才知道,馥瑾是個喜歡讀書的姑娘。那兩個字,他記得好久,在池水邊攥著小樹枝寫了不知多少次,才終于深深刻進了腦海里。不怕笑話,這兩個字,阿滿寫得比自己的名字還好,這是他唯一能寫清楚寫明白的詞,畢竟滿字也不好寫,他也時常會寫錯。 馥瑾不是從長安來這游玩的姑娘,她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當她帶著阿滿將天坑繞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把能教的都教給他之后,阿滿就開始隨著她的步伐,往天坑外面的世界走。穿過石壁,就到了前山,山前有小路,也有參天大樹,馥瑾帶著阿滿慢慢走著,終于走到了前山那棵高大的玉蘭樹下。 馥瑾拉著阿滿的手,讓他觸摸這顆兩人合抱都圈不盡的大樹。白玉蘭葉片寬而輕薄,陽光透過葉片,會變成嫩綠的光暈。阿滿摸著不那么粗糙的樹皮,笑道:“原來每個春天里我聞到的香味,是這棵樹的花香啊……” 馥瑾溫柔地笑笑:“好聞嗎?” 阿滿忙不迭地點頭:“好聞,可香了,我沒想到這是棵這么大的樹!” 馥瑾捂嘴輕笑一聲,道:“這是我?!?/br> 一聽這話,阿滿的手就如同摸了烙鐵似的,飛快地彈開了,他剛剛心里還想著這玉蘭樹皮光滑,比自己那老石榴樹的滿樹疙瘩好摸多了,這這這……他羞紅了臉,趕忙道歉:“我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摸了摸樹皮……我……” 馥瑾笑彎了眼睛,也笑彎了腰。阿滿看她笑,鬧不明白她為何而笑,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同她一起傻傻的笑了,兩人站在玉蘭樹下,耳邊是鳥雀的啼鳴,連風聲都格外悠揚愜意。 再后來,馥瑾開始帶著他往長安去,她總是向往著人世,說長安城什么好東西都有,長安城的姑娘穿著漂亮的裙子,戴著各式各樣的發簪。馥瑾是樹,不是人,但她卻渴望著能像人一樣,哪怕過著最稀松平常的生活。她偷偷扮作凡人女子去逛過街市,人來人往,把她這朵小小的花也藏在其中,她欣喜又緊張。 阿滿不能理解她對人世間的向往,但既然她喜歡,阿滿便想滿足她的心愿。 正巧這時候,會做胭脂的辭年出現了。胭脂,就是那個紅彤彤的,能涂在臉上的東西么?阿滿記得他與馥瑾去過的街市里有買胭脂的脂粉攤子,那些攤子的周圍,總是圍著一個個姑娘,她們挑選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