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賀棲洲搖搖頭,一手撈起水花,輕輕往辭年臉上潑了一下,這舉動著實輕浮,但兩個男人如此,說作玩樂會更恰當,辭年被他弄得摸不著頭腦,抹了一把臉,道:“干什么!” 賀棲洲道:“水要進眼里,你會躲,我也會,那我和你有什么區別呢?人會疼,會死,你就不會嗎?” 辭年愣住了。這樣的話,此前從未有人對他提過,突然這么一聽,竟有種被歪理擰成哲思的奇異感。他不會死嗎?辭年認真想了想,他是會死的,不僅會死,他這樣的妖怪要是死了,可能魂魄都不會留下,若是不修仙問道,這天地山野間的狐貍,絕沒有活這么長的。 可他總覺得這上蒼給了他機緣,他便該用這機緣做些別人不敢做的事。 辭年想到這,便覺得自己也不像妖怪了。 “大抵是會死的……”他訥訥道,“只是……或許不像凡人那樣脆弱?!?/br> “出來吧,別泡著了,一會毛都泡禿了?!辟R棲洲拉了他一把,將少年從木桶里拎出來,“去換個衣服,今天山下還有些剛撈上來的河鮮,一會吃飯就是了?!?/br> 辭年剛給自己蒙上帕子,一聽有好吃的,臉也顧不得擦,趕忙摸了竹筐掀開蓋子想再打量打量:“還有什么好吃的!讓我看看!” “啪”地一下,蓋子合上,虧得辭年手抽了回來,不然這一夾得廢他一只爪子,賀棲洲輕聲道:“先把自己擦干了換好衣服,不然今晚的東西就沒你份了?!?/br> 辭年悻悻地“噢”了一聲,一伸手,飛快地摸走一塊糕點,叼著就往屋里竄。即使化了人形這么多年,他這狐貍的脾性是一點也沒變。賀棲洲笑著搖了搖頭,轉過眼,靜靜地看著桶里慢慢消失的水紋,似是在思考什么。 晚飯前,辭年還是被賀棲洲打發出門了。 托他這破記性的福,竹浮雪那本書已經在他們這小竹舍里呆好幾天了。晨起,賀棲洲叮囑讓辭年去還書,他喊困。午后,賀棲洲讓他出門,他嫌熱……夜里總不好再去走動,便只能作罷,這么一天推過一天,今天終于被賀棲洲揪到了這么個機會。 不過是還本書,就算竹姑娘不在家,放在窗臺上也可,不需要同人多打什么交道。 辭年這會沒得逃,只能老實抱著書,一步步往村里走。 留下來的賀棲洲,則是繼續對著水面思考。他得想一個,不需要辭年下水,卻能保證將澤牢逼出水面的法子。 指尖在水面點了好幾下,漣漪一圈圈蕩開,一旁漂浮的瓢也跟著晃動起來,夕陽映出碎金的模樣,波光一閃,正好映入他的眼里。賀棲洲的手停下了,他捏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俯**,將還帶著水珠的瓢貼近臉頰,還空著的那只手輕輕抬起,撫著光潔的邊沿,不輕不重地屈指一彈。 聲音傳了過來。隔著一瓢淺淺的水。賀棲洲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心中被掩埋的構想,正被這瓢清水沖得露了原形。他扔下手中的瓢,踏向籬笆旁,尋了棵大腿粗的竹節,將耳朵貼了上去,敲擊由下至上,帶著清脆的回響。 賀棲洲雙眼一瞇,臉上浮出一個笑容。 辭年回來時,賀棲洲正點著燈磨墨。 這一趟跑得不算遠,可辭年卻仿佛翻了萬座高山,一進屋就悶悶不樂地搬了凳子坐在桌旁,盯著賀棲洲磨墨的手,一言不發。 “看來我有養豬的天賦?!辟R棲洲磨好墨,懸起筆正要作畫,他瞥了辭年一記,正對上那人望向他的眼睛。 辭年“嘁”了一聲:“你愛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懶得同你斗嘴了?!?/br> 賀棲洲下筆:“怎么了?等太久了,連河鮮也不想吃了么?” 辭年悶悶道:“你讓我去還書?!?/br> “是,你都拖好幾天了?!?/br> “竹姑娘不在家,跟竹村長下山去了?!?/br> 賀棲洲頭也不抬:“遇上竹生了?” “……你怎么知道?!鞭o年沒想他居然這么快就猜出了原委,一把挺直了身子,抱怨起來,“我就是去還書而已!從我出門到村子里,才多遠的路???我走了一路都沒人討厭我,還有孩子看到我給我打招呼,說竹姑娘說了,要叫小公子!” 賀棲洲笑笑:“這不是挺好嗎,小公子?!?/br> 辭年又道:“可我走到竹姑娘家院門外,就撞上竹生了!不是碰上,是撞上,他撞我!” “他撞你?”賀棲洲比劃了一下,“砰——這樣?” 辭年猛點頭:“對!他撞我,我好好走著路,他撞的我,就在院子外面,我當時拿著書,到了,誰知他就從被竹子擋住的地方沖了出來,一下就撞我身上了!” 辭年一直是少年人的個頭,不能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被人這么一撞,他后撤好幾步,定睛一看,才發現又是碰上了竹生。竹生這人……你不能說他講道理,也不能說他一點道理都不講,若是對其他人,那他還算是個講理的,但對著辭年,他總是能有這么多莫名其妙的火氣。 這么一撞,辭年還沒開口,竹生便暴怒似的裹緊了自己的衣服,罵道:“又是你這狐貍?你到村里來干什么?還到浮雪這來!知不知道這幾天村里風言風語不好聽!你還敢過來?又想在這偷什么東西?” “不找你?!鞭o年懶得同他廢話,只繞開他要往院子里去。 竹生見狀,竟轉頭跑了好幾步,擋在辭年面前,攔著不讓他往院子里去:“不準進!人不在,下山去了,叔父也不在!找誰都不在,反正就是不讓你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