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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賀棲洲心下一懸,什么開玩笑的心思都沒了。笑容一收,再轉眼,他臉上已經掛上了認真的表情。 他在等辭年的下文。 后山的妖怪,從幾百年前就在那了。 竹溪山很大,分為前山和后山,前后山間有一塊凹陷處,哪里有一片名為竹清潭的水潭,水潭不大,卻很深,水也清澈,這塊水源連接泉眼,也正是青竹溪的發源地。后山資源豐富,前山也不遑多讓,竹溪村人本就可以借著前山的資源裹上富足的日子,所以他們從不往后山走。 而住在后山的家伙,最初也不過是個居于水潭中的小小蟾蜍,名為澤牢。 辭年幾百年前見過他一面,那時他已經能化出人形,與辭年聊過那么兩句。同為妖,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共同話題,所以一開始,辭年并未把他當做敵人,只是單純當做一個有一面之緣的熟人而已。畢竟這百年歲月悠悠,能尋到一個說得上話的,已經十分不易了。 直到后來,辭年親眼見到他將誤入后山的村民拖入水潭,吸食精魄后,連殘存的rou身都分給了同在水潭中修煉的尚未得出大造化的妖族。好端端一個人,就這么消失得無影無蹤。 辭年第一次與這個家伙有了爭執。 “山中那么多靈氣可以吸收,為什么偏偏加害于人?山下的人不過誤入,趕走不就是了,至于害了性命還連尸骨都不放過么?這后山又沒有主人,憑什么竹溪村人不能進來,偏要如此霸道占山為王?” 蟾蜍倚在潭邊,看著辭年,笑里竟透出了可憐的意味:“你到底是不是妖怪?凡人的死活,與你有什么相干?” 辭年一肚子的話梗在喉嚨里,一時竟一句也說不上來。 他又戲謔道:“你莫不是被人養了幾年,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東西了吧?清醒點吧,凡人就是愚人,不能信,不能聽,更不能倚仗。他們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來就活不了多久的東西……” 話沒說完,辭年便揮起爪子與他打作了一團。那夜月圓,竹溪山里黑風涌動,兩個妖怪扭打作一團,你把我扔到林子里,我把你按到石堆上,整整一宿沒個消停。最終,這場爭斗還是在辭年的暫時勝利下宣告結束。 其實也不算什么勝利。澤牢見斗他不過,便一咕咚鉆進深潭,而那潭水太深,辭年沒法下去。 再后來,竹溪村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興旺,村民們需求的資源也越來越多,他們從最開始的求一夕溫飽,逐漸變為了求富裕安樂。這是人之常情,可這樸實的心愿,卻再一次給安樂祥和的竹溪山帶來了危機。 畢竟一旦進入后山,就可能丟了性命。 辭年沒辦法,只能抓緊時間構建結界,規勸這種事,想都別想了,澤牢和他,從一開始就是兩條道上的,怎么都不可能說到一起去。 前山的資源越來越少,村民們開始向后山進發。辭年沒法長久的藏起耳朵,他只能一次次化作不同的人形,守在后山,一遍又一遍的規勸:后山危險,有怪物,不可擅自闖入。初期,這招還是管用的,來往的村民也大多配合,聽了他的話后,就老老實實的回去了。 但底線是可以試探的。偶爾來上幾個強硬的,非要闖入林子里,他也實在無可奈何。結界里蠢蠢欲動的澤牢,結界外躍躍欲試的村民,都讓夾在中間的他舉步維艱。 終于,一伙村民趁他不注意,偷偷從另一條路溜了上去,險些沖進他精心布置的結界中。 辭年及時趕到,卻因為攔著他們采結界內的靈芝而備受辱罵。那時的辭年還化著女相,那是他對著銅鏡看了半晌才挑出的容貌。被推開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臉上和善的神色一隱,他眼中放出瑩綠的兇光。剛才還張牙舞爪的村民頓時沒了脾氣,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連逃走都不敢回頭多看他一眼。 這一嚇,后山至少消停了幾個月。 “人類真的很麻煩?!鞭o年說到這里,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本以為,人為天地靈長,該是講道理的??珊髞砦也虐l現,當我不講道理了,事情反而好辦了很多?!?/br> 山中的怪物不可控,辭年就將自己變成了傳說中的怪物。布迷陣,扮妖邪,但凡有人接近后山,辭年的那滿腦子的鬼點子便全都招呼上。竹溪村人一茬接一茬,膽大的一波又一波,終于是敗給了他的故弄玄虛。這種詭異而微妙的平衡,竟然就這么持續了幾十年。 “要一直斗下去嗎?!辟R棲洲問。 辭年愣了愣,答:“我不知道?!?/br>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里守多久。澤牢畢竟是妖怪,有自己的修煉之法,斗了這么多年,也不是只有他在努力提升自己。更何況,辭年并不像他那樣毫無顧忌。澤牢的修煉霸道至極,他時常掠奪路過精怪的靈力以充實自己??v使天資再差,這么胡吃海塞幾百年,也該趕上來了。 “奶奶救了我,照顧我,讓我活了下來?!鞭o年望向月光浸透的青灰色石碑,語氣慢慢柔和起來,“奶奶喜歡的竹溪村,守著也沒什么?!?/br> “挨罵也好,被村民厭棄也好,都不要緊么?” 辭年想了想,又笑了出來:“唉,英雄就是寂寞的?!?/br> “嗯?!辟R棲洲聞言,也一并笑了,“把自己當英雄,可是很辛苦的?!?/br> “當都當了,不想辛苦也辛苦了,無所謂了?!鞭o年從欄桿上跳下來,抬起雙手,將掌心對準月光。月光是沒有溫度的,可辭年卻能從中獲得細微的能量。賀棲洲靜靜地看著他,直到感覺自己藏在夾層里的那顆硨磲隨之溫熱,才慢慢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