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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雖未親手殺人,雖不是牽頭之人,可于某些時候,在某些事上,旁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是罪。 自私與貪婪,是罪; 僥幸與盲從,是罪; 愚昧與冷漠,是罪。 或是國法律例所無法治下的罪,卻仍是愧為有血有rou之活人的原罪。 人之所以為人,不為禽獸,是因人有道德,知禮儀,明事理;人活著,不該是只為吃喝玩樂繁衍享受,而是為追求公義理想,為修身,為治天下。 不是只有做了官,才能治天下,而是若有朝一日,天下人人都能自治,可以不需要官了,就是太平盛世。因此,無論士農工商,皇族農夫,人人皆該自知長短是非,人人理應自治。 第180章 江中撈尸這一日, 大清早, 就下起了雨, 一直沒有停。 沈無疾拗不過洛金玉,只得答應他也去江邊, 讓他親自看著撈尸過程。 旁邊有和尚有道士,搭著棚子, 各自誦經做法, 平息亡魂, 超度冤靈——到底還是循規距,請了他們。 沈無疾給洛金玉打著傘, 時不時就偷眼看這人臉色, 想說點什么, 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洛金玉的神色很平靜,眼神卻很悲哀,望著從江底撈出來的一具具尸骸, 眼尾發紅,眼眶濕潤。 尸骸一具又一具地撈了上來, 整齊擺了滿地,大小不一,在江中浸泡得太久,已辨認不出什么了。 許久,洛金玉忽然開口,輕聲道:“我不明白?!?/br> 沈無疾忙問:“什么不明白?” 洛金玉不明白的事情很多。 他不明白,這樣一件荒謬絕倫之事, 為何竟可以在此地發生長達十數年而不息,亦不明白,世間為何竟會發生這樣荒謬絕倫一事。 最不明白,為何這世間荒謬的事,絕不止這一樁。 他不明白,為何人與人之間,想法做法,行為理想,竟有著如此的天差地別。 洛金玉的頭又隱隱作痛起來,心也跳得極快,身體微微顫抖,呼吸有些紊亂。 沈無疾急忙關懷道:“金玉,你怎么了?不如我送你回去休息,你這身子本就不好,又來看這場面,早說了讓你別來……” 洛金玉低聲問:“這世間為何會有惡?” 沈無疾一怔,默然嘆了聲氣,柔聲道:“有善,就有惡,有白,就有黑。金玉,你別的都好,就是愛鉆這些個牛角尖?!?/br> 洛金玉不再說話。 沈無疾仍給他撐著傘,溫柔地注視了他一會兒,又道:“所以你要振作起來。這世間就是亂七八糟,已經是這樣兒了,再去問為什么,也沒什么意思。如今就需要你振作起來,去做官,去傳道,去拯救這世間?!?/br> 洛金玉道:“我一人如何有這本事?!?/br> “你看你,又說這不像你說的泄氣話了??峙逻@世上也只有你自個兒敢小看洛金玉了,要別人來看,無論心中是悲是喜,身份是敵是友,任誰不要說一句:你洛子石本事,大著呢!”也是沈無疾多年來的積習,他說話時總有些比常人拿捏腔調的姿態,和唱戲似的。此刻他一面抑揚頓挫地恭維著,一面還豎起了大拇指,就是洛金玉仍在傷心時候,也要被他這模樣逗得有些啼笑皆非,搖了搖頭。 沈無疾繼續道:“你可別覺得咱家是刻意哄你開心才胡說的,這可都是真話。若不是你堅持,哪有今日?早就照著尋常的規矩,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還撈尸,還一一驗尸,一一立案卷調查?做夢去吧!也就那京官兒家人受害一案能查查,尸骨能找著送回去,別的無名之輩……呵,你且看著,若是官家不派人在夜里偷著一把火幫忙把這些尸體都燒了去腌田,你盡管來找咱家的麻煩!” 洛金玉:“……” “世人多是嚴于律人,寬以待己,而你呀,是嚴于律人,然后苛于律己!答同一張考卷,人家拿了第二,不定多高興呢,你卻拿了第一,還在那懊惱字沒寫好看?!?/br> 沈無疾嘆了聲氣,對這著實有些像讀書讀傻了的呆子也是實在又嗔又愛,無可奈何了,他道,“且也不是你一人,還有咱家呢,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人呢,你怎么忽然自大起來,怎么的,覺得這世間只有你自個兒是懂正義的?” 洛金玉搖頭,又頷首:“你說得對,我是自大了?!?/br> “因此呀,你絕不可再想些灰心的事……”沈無疾又低低絮叨起來。 君天賜本來是不打算來江邊的。 今日下著雨,江邊泥濘,還有一堆和尚道士吹吹打打地吵鬧,尸骸撈上來更有惡臭…… 但他閑著沒事干,又不能在此事結束前先離開梅鎮,就又坐上了他的輪椅,讓人推著他來看看。 ——如洛金玉所說所見,君天賜雖體弱,卻沒有腿疾,也不至于到走不動路的地步。但他就是不愛走路,原因很簡單:就是不愛。 能躺著,他就不愛坐著,能坐著,他就不愛站著,能站著,他就不愛動彈。 既是因為懶,也因為自幼嬌養慣了。 君天賜隔得遠遠的,看著立在江邊的洛金玉與沈無疾。 聽不清那兩人在說什么,卻能看得清兩人的姿態神色。 他的目光從洛金玉身上緩緩移到沈無疾身上,又從沈無疾的身上緩緩回到洛金玉的臉上。 看了好一會兒,看到有人過去沈無疾面前,似乎是有什么難辦的事,沈無疾皺著眉頭叱喝了幾句,還是將傘塞到洛金玉的手中,自個兒搶了來者的傘,去不遠處處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