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舟拍了拍安子墨的肩膀，“安想比任何人一個人都要想活下去，但也不會恐懼死亡?！?/br>
    安子墨看向手機，拿著手里依舊沉默。

    裴以舟起身離開，把思考空間留給他一個人。

    走廊空空蕩蕩，裴以舟松了松領口，腦海中再次回響起主治醫生的話——

    “安想小姐的情況不容樂觀，你還是要做好準備?！?/br>
    “細胞早已開始擴散，我們必須要加大療程?！?/br>
    “對安小姐來說，手術已不是最好的治療手段……”

    “……”

    空氣突然變得沉悶。

    裴以舟正猶豫著去找安想時，電話鈴聲突兀響起，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時，裴以舟微微夾緊眉心。

    沉神片刻，裴以舟最終接通：“喂?！?/br>
    “裴以舟，要做個交易嗎？”

    裴以舟瞇了瞇眼，身影被燈光拉長。

    他掛斷電話，按照安彥澤的要求來到就近的一家地下酒吧。

    酒吧禁止人類進入，又恰逢節日，客人一只手都數的清。

    裴以舟一眼看見安彥澤，眸光沉沉，踱步過去。

    “平安夜快樂，裴總?！卑矎膳e起酒杯，笑容淡如冷月。

    他眉目疏遠：“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過節日?！?/br>
    安彥澤低低一笑：“你的小妻子恐怕時日無多。怎么樣？要不要和我做這筆交易，我幫你給你妻子續命，你幫我坐上安家主位，這筆買賣穩賺不虧?！?/br>
    “你要背叛養育你的叔叔？”

    “從未信任，何來背叛?！卑矎傻哪樕想y見先前溫和，“你知道我的能力，救人一命輕而易舉，而我要的只有安氏企業。你也清楚安禾源所在的位置岌岌可危，只要你聯合旗下企業將之打壓，把他拉下馬輕而易舉，你我聯手，里應外合，最后得到的不只是安氏?！?/br>
    裴以舟嗤笑：“安總口氣倒是大，不過我憑什么信你？”

    “憑你想救你妻子的命?！?/br>
    “我是想救我妻子的命?！迸嵋灾垩凵駴霰?，“但是你真的會不顧能力反噬，與我公平交易？抱歉，我不信任你?！?/br>
    安彥澤生來便可以奪取生命力，哪怕是在血族，這樣的能力也極為罕見。

    這樣的天賦同時伴隨著致命反噬。

    若奪取他人一分鐘生命，自己也會折損一分鐘生命；奪取一年生命，自身損失十個月生命；若奪取四百年，自身將損失四十年或者更多，并且還要承受巨大的反噬痛苦。

    所以安彥澤生來便很少使用。

    直到某天，安彥澤心血來潮把從血仆那里奪取來的一天生命放在將死的小鳥身上，那只小鳥竟然真的多活了一天。

    安禾源看到這一幕后，開始強迫他利用能力為自己續命，每一次使用能力，安彥澤都要受盡磨難。

    的確，他不會為無關緊要的人而讓自己痛苦。

    裴以舟嘲弄的看著他驟然陰戾的臉，“或者，安先生可以先讓我看到你的誠意?！?/br>
    誠意？

    安彥澤表情緊繃，他怎么可能真的會救安想的命。若安想不死，那么靈魂永遠不會歸回本體，她永遠不會屬于他。

    安彥澤本來以為裴以舟會毫不猶豫接受交易，如今看來，是高看了他對安想的感情。

    男人低笑，笑容滿含嘲諷：“安彥澤，我有沒有告訴過你?！?/br>
    安彥澤抬頭。

    他居高臨下睥睨這，“你的靈魂是灰色的?！?/br>
    灰色代表著——欺騙與陰謀。

    他收斂目光，走兩步又頓?。骸安贿^你放心，安家我會除掉，不過不是為你?！?/br>
    第86章

    圣誕過后, 安想病情加劇，癌細胞迅速擴散到胃，化療已無法遏制病情, 最終醫院下了病危通知, 這一系列經過誰也難以預料。

    盡管安想很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日復一日增劇的疼痛終于將滿身活力吞噬殆盡, 身體已疼到麻木, 她似缺水的花兒般迅速枯萎，安想多數時間是睡著的, 清醒時透過窗外會看到被烏云遮蔽起的天空與蒼茫白雪。

    比起森寒冬日, 安想更愛草長鶯飛的春天。

    安想閉目咳出幾縷血絲, 盡管她有意壓抑, 不過還是引起身旁男人的注意。

    “想想, 不舒服嗎？”他已很久沒睡, 眼皮下布著厚重的青紫, 雙眼滿是血絲，嘴唇下的胡茬都沒來得及清理。

    安想沖他笑了下，慢慢支撐著身體坐起來。她連續一月都躺在床上未動, 加上病魔摧殘，按理說四肢是沒什么力氣的，可是不知為何, 安想感覺力量源源不斷涌進胸腔, 滿遍全身上下。

    裴以舟匆忙攙扶住她的手。

    當看到她那只手時，難免心中酸澀。

    安想已瘦得不見人形，手腕纖細像是一捏就斷, 指尖冰冷, 手背滿是針孔。

    “我想出去走走?！?/br>
    裴以舟看了眼窗外白雪, 陡然意識到什么，眸光沉了沉，沒有拒絕：“好?！?/br>
    他推過輪椅，把安想里里外外包嚴實后帶著下樓，順便拿手機聯系助理，讓他們把孩子都帶來。

    現在已是凌晨，又是大雪天，樓底空無一人。

    皚皚白雪覆蓋枝丫，樹枝不堪重負，雪撲簌簌向下墜。

    輪椅在雪地里滾動，兩人誰都沒說話，除了走路發出的咯吱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雪花洋洋灑灑向她肩頭飄落，六芒雪瓣點綴在她發間，圍巾，卷翹的睫毛。

    地上是影子，只有他們倆個人的影子。

    “就這兒吧?！卑蚕肼曇糨p輕的，柔軟無力。

    輪椅在人工湖前停下。

    安想看著冰面，慢慢抬手抓住裴以舟搭在肩膀上冰冷的手指，“裴以舟?！?/br>
    “嗯?！?/br>
    “裴以舟?！?/br>
    “嗯?！?/br>
    她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應了一遍又一遍。

    “我可能要死了?！泵鎸磳⒌絹淼乃榔?，安想比任何人都要平和。她從容的，接受所要面臨的離去。

    裴以舟咽喉梗住，喉結滾動，溢出聲，“嗯?！?/br>
    “……你能幫我照顧墨墨么？”

    “好?！?/br>
    “我死后，不用特意告知外界?！卑蚕肴嗳ツY在睫毛上的水珠，語調緩緩，“骨灰盒要水晶的?！彼钪簧纤Ч撞?，死了怎么著也要奢侈一次，畢竟死的日子可長著呢。

    “對了，要用我自己的錢?！卑蚕雽@件事很執意，“剩下的留給墨墨一部分，再把一部分捐出去?！?/br>
    錢財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裴以舟肯定不會虧待兒子，以兒子的智商一定會有大作為，也不需要太多錢，與其留著不如捐給需要的人。

    “裴以舟，你蹲下?！?/br>
    裴以舟走到她面前，身體半蹲。

    男人眉眼卓越，比雪色絕色。

    安想心里澀澀的，與系統的交易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了這個男人的命運。

    他原本……可以遇到更好的。

    安想伸手撫摸上近在咫尺的臉頰，指間細膩摩挲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深深地想要刻入靈魂。

    “裴以舟，我死后，你就把有關我的記憶清除吧?！?/br>
    吸血鬼時光漫長，即使是血族也難以抵擋親朋離世，避免自身孤寂，血族一百年可以選擇清除一次自己的記憶。安想知道裴以舟可能不會做，但還是忍不住勸解。

    生命太長了，思念只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裴以舟抓住她指間，附身在她唇畔落下一吻。

    他捧著她的臉，說——

    “只要我記得，你便活著?！蹦腥搜劾餄B滿癡纏。

    安想一楞，不禁莞爾。

    笑容令那張蒼白的臉頰變得鮮活起來。

    安想閉了閉眼，逐漸感覺體力不支。

    “裴董，小少爺他們來了?！?/br>
    裴以舟暫且按下電話，“我們回去吧?！?/br>
    安想搖頭：“讓他們來這邊吧?！?/br>
    裴以舟沒有強求；“好?！彼D身對電話里的助理說，“帶他們來后湖這邊?！?/br>
    電話掛斷沒多久，助理領著幾個孩子過來。

    他們剛被叫醒，看起來還困著，只有安子墨，一雙眼無比清明。

    安想先和裴家三個兄弟說了話，以往和人交談幾句便疲乏不堪，可是今天格外有精神。裴宸是幾個孩子里年紀最大的，他隱隱意識到什么，紅著眼眶不讓眼淚掉下來。

    說完，安想把目光放在安子墨身上，“墨墨?！?/br>
    安子墨抿著唇，一步一步走過去。

    裴以舟看著母子倆，女孩熒綠的靈魂之光忽明忽滅，接近黯淡。他眸光幽邃，卡著裴宸的脖子，拉住裴諾和裴言離開，把獨處時間留給母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