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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渭北春天樹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涂著鳳仙花汁的手指向她伸著,她勉力要去夠那漂亮的指尖,可離得太遠,太遠了,無論怎么努力她也夠不著。

    什么都沒有,她遽然從半空中掉了下去,瞬間是錐心刺骨的疼痛,耳里轟隆隆的響,胸膛喉嚨鼻腔灌入火辣辣的痛,像無數冰錐扎進身體。

    她從那虛無的幻想里痛醒過來。

    模模糊糊的想:“若是被野狼叼去吃了...會不會很痛...”隔了半響,她又想,“想必,模樣肯定難看的很...”

    久了,她恍惚瞧見張虛幻的臉,一雙漆黑黑的眼,她不記得自己見過這雙眼,疑心這是自己的幻覺,又想著,難道是鬼差來勾我了?

    李渭蹲在她身側,皺眉,寸寸撫過她軟綿綿的四肢,然后撫摸上她的身體。

    她無聲痛嘶一聲,身體好像被撕裂了個大窟窿,劇痛沖上腦海,痛的要死了,胸膛里全是嘶嘶作響的血氣,翻滾著著望上冒。

    神志卻遽然清醒:“難道是回來擄我的么?”她模糊記得一個男人抓著她的肩膀,釘著鉛鐵的靴子踹在她胸口,把她甩了出去。

    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想著:“士可殺而不可辱?!?/br>
    李渭小心翼翼的抱她站起來,她痛的失了神志,狠命從他臂彎里抬起頭來,嘶嘶的喘著,眼前是黑糊糊的一片,她一偏首,梗著脖子,往臉畔的手臂上死死的咬了進去。

    夾絮粗布,尖銳的虎牙透過衣裳咬住他一小塊皮rou,像只受傷的獸崽子似得,李渭不覺疼,倒有些詫異,皺眉盯著懷中人。

    一張巴掌大的臉上全是沙石血污,黑眉緊緊的蹙著,長睫上還沾著血灰,有點伶俜的意味。

    腥甜的血沖出喉腔,她的身體軟綿綿的抽動了一下,血盡數噴在他衣上,兩三點溫熱濺在他臉上。

    她又陷入昏迷之中。

    “人還活著否?”商人們喊。

    懷中人身體輕的不可思議,后背衣裳都浸濕了血,濕漉漉黏糊糊的沾著他指尖。

    “活著?!?/br>
    探頭關注的人群發出一陣欷歔聲,懷遠從牛車上抽出塊木板,三下兩下的躍下深溝,看見此番景象不禁嚇了一跳:“流了這么些血...”

    李渭將傷者放在木板上,輕輕嗯了一聲,攤開沾滿血的兩手:“胸骨斷了,有刀傷?!?/br>
    眾人扔下粗繩,將兩人拉上道,再一看傷者身量瘦小,是個年輕少年郎,穿一身不起眼的圓領衫袍,卻裹著一身血污的白羔裘,不由得都松了口氣:“嘿,這哪家的小哥兒,穿一身白衣在這路上行走,也不怕臟了?!?/br>
    “可多虧了這身白衣,扎眼的緊,倒是撿回一條性命?!?/br>
    “也是?!?/br>
    李渭扯了幾條氈毯把人包裹住,問道:“可有懂醫術的兄臺?”

    商隊里原有個通醫術的和尚,只是在玉門關辭了眾人往敦煌而去,段瑾珂正往這來查看,見無人回應,只得道:“某粗通些藥理,倒是可以看一看?!?/br>
    倒是也驚了一跳,只見氈毯中裹著個羸弱少年,一張臉上全是血污沙泥,看不清模樣。

    魏林幫著李渭和懷遠把傷者抬至馬車上,看見木板上有血滴答,也不禁哎呦了一聲:“這還滴著血呢?!?/br>
    “先把衣裳脫了,看看傷勢?!倍舞嫖醋鏊?,伸手去解胸衣,卻被一手擋住,李渭遲疑片刻,面帶異色,低聲道:“好像...是女兒身?!?/br>
    “這...”段瑾珂的手指還觸在衣裳襟口,聞言立即縮回,“是女郎?”

    李渭遲疑的點點頭,起身同不遠處一矮胖胡商說句什么,那商人滿面笑容的點點頭,回頭咕唧一番,爾后一位身姿曼妙的胡姬從馬車上下來,跟著李渭朝段瑾珂走來。

    那胡姬面紗半解,露出半張雪白臉龐,碧眼帶怨,長睫含憂,魏林乍一間,一聲啊僵在半空,被段瑾珂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去倒盆水來?!?/br>
    李渭會胡語,低聲同胡姬說了幾句,胡姬抬首望過來,幽幽眼潭冷不防撞進段瑾珂眼里,又倏忽挪開,邁步低頭鉆進車里。

    不多時,胡姬探出頭來,臉色有些發白,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什么。

    “...是個女孩兒?!崩钗嫁D述著胡姬的話,“身上還在流血?!?/br>
    纖細的項子上戴著個碧瑩瑩的玉墜子,里頭有件沾血的小衣,胸口棉布纏的十分緊,暗紅的血幾乎浸透了裹巾。

    魏林端來一碗清水,胡姬掏出帕子沾水擦拭傷者臉上血污,把涂臉的暗黃脂粉也一并拭去,帕下逐漸露出一張擦傷累累的小臉來,面色灰白如紙,瞧那眉眼,竟是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

    第3章 火燒峽

    商人們見人已救回,催促著上路,佩箭提刀的護衛們不敢大意,攏著商隊往前行?!按蠹易屑毿?,看緊身旁物品,若發現馬匪,萬毋慌張?!?/br>
    馬車落了簾子,胡姬不敢隨意翻動少女身體,一把細剪子將血衣剪開,用凈布仔細擦拭著少女身上的血污,段瑾珂在簾外守著,一時也顧不上男女有別,胡姬將少女傷處撩起來給段瑾珂查看。

    是個身嬌體軟的女孩兒,身上并無幾處完好肌膚,全是銳石刮出的深深淺淺的傷口,凝結的血斑在潔白的肌膚上十分難看,除去高處滾落的皮rou蹭傷,肩頭一道刀傷直拉到后脊,血rou里露著白森森的骨頭。

    “先把傷處血止住要緊?!倍舞娴?,“車里有傷藥,倒是能用的著?!?/br>
    李渭背上箭囊,對段瑾珂道:“有勞段公子先照料著,待晚間落宿邸店,我去尋個大夫來看看?!?/br>
    段瑾珂命魏林去拿藥匣:“李大哥放心?!?/br>
    少女一雙眉緊緊蹙著,唇色發白,氣若游絲,段瑾珂見她有呼吸不暢跡象,塞了一個軟鎮在她頭頸下,身旁胡姬慢慢的揉著少女的眉心,唇里喃喃的念些什么,低低的語調像婉轉的曲兒。

    段瑾珂翻出瓶跌傷藥遞給胡姬,說道:“藥粉勻在傷口上?!彼滤欢疂h話,做出比劃的手勢。

    胡姬碧色的眸子靜靜的看著他,點點頭,將藥粉灑在少女傷口。

    傷藥里有一味鬼蒟蒻,藥性剛烈,剛觸上少女肌膚,昏迷的少女發出一聲含糊的痛呼,整個身體痙攣起來,胡姬大吃一驚,按著少女的肩頭,一雙澄透碧眼看著段瑾珂驚慌失措。

    “這是男人用的傷藥,藥力難免霸道些?!倍舞孓糇∩倥氖?,正色道:“我可沒有比這更好的止血藥了,趁著這陣痛,趕緊灑完它?!?/br>
    胡姬顫抖著手將藥粉均勻抹在各傷處,奄奄一息的少女已是面如金紙,胸頭劇烈起伏,出了滿頭的冷汗,呼吸越發微弱下去。

    兩人也都出了一身汗,段瑾珂雖然跟著辜家一個老御醫學過幾年藥理,卻是第一次對付傷人,他扯出一匹軟絹撕成長條遞給胡姬,用自己手臂教示著胡姬包扎傷口。

    懷遠踏踏踏的打馬而來,沖著簾外的魏林道:“怎么樣了?”段瑾珂掀開簾子跳出來,“外傷都包扎過了,胸口的傷還是要找個大夫瞧瞧?!?/br>
    “前頭幾個村落都沒有大夫,附近有個火燒峽離著不遠,有個行腳大夫?!睉堰h道,“前頭商量著,遣小子過來問問公子,今夜宿在火燒峽可好?”

    段瑾珂點點頭:“可?!?/br>
    魏林去倒滿盆血水,嘀咕:“這群強盜也太可惡了,劫財傷人,一點王法也沒有,這姑娘也是倒霉,也不知道親人在何處,就這樣拋下她走了?!?/br>
    車里胡姬突然呀了一聲,段瑾珂扭過頭,只見胡姬手里捧著把小匕首,原來是給少女脫靴時,從靴內掉出來的。匕首沉甸甸的,通體烏黑,一絲紋飾也無,刀鞘上纏著臟兮兮的綢帶,推開一看,倒是把寒浸浸的好匕首。

    女扮男裝的少女,靴里藏著把小刀,這倒是有些稀奇,段瑾珂將匕首塞在少女枕下,搖搖頭。

    火燒峽百多戶人家,是紅崖溝一片最大的村落,只有一家私店子,頭撥人剛踏進門檻,手腳麻利的店主人張羅著燒水宰羊,揉面做羹。

    院里燒起旺火,支一口大黑鍋,肥羊從頸部放血,血盡褪毛,將頭、蹄處理干凈,開膛破肚掏出羊下水,尖刀沿著骨刺入,游刃有余的卸去羊骨各處關節,羊肚內塞入紅棗,全羊扔入鍋內熬煮。

    待到天黑如墨,鍋里已經湯如白霜,骨酥rou爛,店主人麻溜的下羊血,肚雜,野芫荽剁細,一小撮粗鹽入鍋,整個院子里白汽彌漫,香飄十里。

    聞著這香氣,眾人皆是饑腸轆轆,在鍋里舀一碗羊rou湯,撈塊熬得綿軟酥爛的羊rou,佐著店主人自家釀的燒酒酣然入腹。

    烈酒,羊rou,火旺旺的燒著四肢百骸,一眾人吃的臉色發紅,額角冒汗,熱氣騰騰。

    行腳大夫住在村東頭,是個白胡子老頭兒,正瞇著眼在燈下挑揀草藥,聽見門外一陣馬嘶,胖墩墩的小藥童鼓著一雙圓眼,蹬蹬跑進來:“爺爺,有人來了?!?/br>
    程白石起身出去,看見來人不禁哎呦了一聲:“李渭,你怎么來了?!?/br>
    李渭跳下馬來作揖,朗笑道,“程大夫,許久不見,您老人家身子可還好?!?/br>
    “老朽身子骨尚硬朗?!背贪资Σ[瞇的捋著胡子,“許久沒見著你,近來可好哇?!?/br>
    “托您老的福,一切都好?!崩钗嫉?,“正從大宛歸來,今夜宿在店里,想請您老瞧瞧個病人?!?/br>
    走進店子的程大夫聞見rou味,不禁抽了抽鼻子,笑道:“這味兒,勾神仙?!?/br>
    樓上客房簡陋,段瑾珂坐在燈下,捧著一個大碗,攪著碗里一團黑乎乎的藥汁,床上的少女還昏迷著,胡姬端著碗溫水,用小匙沾濕少女干裂的嘴唇。

    李渭在路上把事情前后說了一道,程白石吩咐李渭點著明燈,仔細看了少女傷處。

    少女身體纖細、瘦弱、柔和細弧的下頜生的十分好看,暈黃的燈光下,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疏離的、脆弱又動人的柔美。

    程白石手指一寸寸摸著她的頭骨,不由得嘆了口氣:“實屬萬幸,滾入深溝中竟未傷到頭?!?/br>
    “傷處可是用了什么藥?”

    段瑾珂遞過藥瓶,道:“只是尋常的刀傷止血藥?!?/br>
    程白石在鼻尖聞了聞,點點頭道:“白附子一兩,白芷,天馬,羌活,鬼蒟蒻一錢,研成細粉敷用?!崩项^兒翹著胡子:“這是軍里用的傷藥,藥性稍烈,對尋常人而言未免霸道了些,尤其是女子,體弱恐難承受,若是能用黃酒調和最佳,性更溫和,藥性也更好些?!?/br>
    段瑾珂聽的此言不禁一愣,這荒山野嶺的小村中,一個其貌不揚的行腳大夫居然能認出軍中藥品,實數稀罕。

    程白石洗凈手,隔衣捏著少女身上骨頭,直捏到胸壁上軟軟的一塊,少女受痛低呼了聲,額面上直冒冷汗,呼吸又弱又急,還帶著絲絲的雜音。

    胡姬和李渭嘀咕了一陣,李渭皺了皺眉,說道:“內有淤血,會不會是傷著內臟....我尋到她的時候,她還吐了口血?!?/br>
    程白石挽起袖子,“先開個安骨的方子熱敷一夜,若一夜安好,則性命無憂,若有異狀,立即來尋我?!?/br>
    李渭點點頭:“我送您回去?!?/br>
    段瑾珂捏著程白石的方子看了半日,不禁抓了抓額,用藥極簡,滿地都能找到的常物,一斤生地黃,四兩生姜搗碎,炒熱,熱敷。

    長安城里多達貴,醫家用藥以貴稀為好,段瑾珂握著這么簡潔的方子頗有些半信半疑。

    堂里燉全羊已經見了底,商隊吃了個大飽,也累壞了忙碌的店主人,院子里堆高柴火,眾人圍坐在火堆旁胡吹海聊,喧天笑語伴著嗚嗚的羌笛聲傳出許遠。

    “你家娘子,最近身子可還好?”

    “尚好?!崩钗挤鲋贪资乃幭?,“路不好走,您老慢些走?!?/br>
    “換了什么方子吃?”

    “前兩年龜茲國來了個僧人,我帶著云姐去求拜,大師開了個方子,一直吃到現在?!?/br>
    程白石想說些什么,又搖搖頭。

    兩人走回藥廬,程白石笑呵呵道:“回家替我向李娘子問好,若哪天有空,我去甘州城看看她?!?/br>
    “她也是記掛著您老的一片恩情?!?/br>
    藥廬里拿了藥,李渭走在回去的道上,男人的背影行在一片枯萎的亂草間,寒風搖曳,天地間只看得見一片朦朦朧朧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明。

    邸店里響起了粗獷的歌聲,在門口默默的站了會,衣上的血漬已經干透,小小的,yingying的血斑,他不知為何長長的嘆了口氣。

    屋里飄著藥香氣,魏林蹲在小鼎內翻炒,見李渭來念了聲:“李叔,你可吃過了?我家公子和胡姬吃飯去,今日的羊rou特別香呢?!?/br>
    李渭笑了笑,他眸子漆黑,笑時神情有少年人清冽,不太像個粗獷的駝馬隊護衛。

    “等到了甘州城,我請你吃烤全羊?!?/br>
    “好哇,這一路跟著我家少爺風餐露宿,我家少爺不愛吃這些,連帶著我的口福都沒了?!蔽毫质邭q,文文弱弱像個小書童:“我也要學著你們,大口喝酒,大口吃rou?!?/br>
    赫連廣和馱馬隊眾人在火堆下吃酒,沈文撞撞他的肩,朝他努嘴:“赫連,你看那紫衣的康國商人,他身上有袋上好的瑟瑟珠,你去看看,興許有你想要的?!?/br>
    赫連廣微冷的眼瞥了過去,沈文嘿嘿笑:“剛去解手,我見他在那跟旁人私下說話,說是尋到了些成色很不錯的珠子,料想你會有興趣?!?/br>
    赫連廣沉默半刻,將手上羊rou拋給沈文,朝那人群中的康國商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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