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這些數目都是陸遜根據袁仁所說的土地畝數和戶口當場心算的,袁仁前邊剛落了話頭,后邊陸遜便將每畝地該收的糧食算了出來,和賬本對不上的他用筆圈出,爾后抬手丟給戶部的監察御史,動作很快,根本不給袁仁喘息的機會。 戶部派來的兩名監察御史將算盤敲得“啪啪”直響,就這也跟不上陸遜的速度,不一會兒兩人便是大汗淋漓,臉色都白了不少。 戚無羈站在一旁眼睛瞪得老圓,這些繁瑣賬目他就是拿算盤敲一天,都不一定能算出來,眼前這位公子卻張口便來,眼睛都不帶眨。 只瞧見那淡色的薄唇啟闔,繁縟的數目便似榔頭般,一錘一錘地打在自己心上......不知怎地,瞧著陸遜的唇,他的心底升騰起一股火來。 想靠近陸遜,想用手輕撫那片薄唇,想用舌頭攪一攪那人口中的芬芳...... 這是戚無羈二十幾年來頭一遭有這么強烈的欲望。 他想親吻陸遜淡色的薄唇。 瘋狂地想。 欲望就像一頭猛獸,隨著陸遜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撞著戚無羈的胸腔,仿佛下一秒便會咆哮著跳出,將陸遜摁倒在地,狠狠地撕碎,吞吃入腹。 陸遜翻賬本的速度很快,一本接著一本,他掃一眼便記住了數字,等最后一本看完,他緩緩將賬本疊在一起,爾后用左手托住,右手搭在扉頁上,輕輕一點,“您說去年遼東大旱,應天府開倉救民,好,咱們依舊只算賬,應天府當時放出去了多少石糧食?” 他側耳去聽袁仁的回答,爾后問道:“一百五十?” 袁仁眼神閃爍,他搖搖頭,改了口。 “二百六十?”陸遜重復。 袁仁又搖頭。 就這么來回了幾次,陸遜不悅,他道:“嘖,袁大人,到底多少?” 袁仁徹底崩潰了,賬本作假很容易,但是眼前這個人算賬的能力太強了,他的計算速度根本跟不上,捏造假的數目一下子就會被識破。 “我......我不知道,大概兩三百石......”袁仁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這句話將陸遜逗笑了,他笑得伏桌掩面,過了半晌才重新抬眸去看袁仁,“袁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去年開倉賑的災,這才過了多久您便忘了?”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道:“那咱們便不說賑災的事。賬本上說海關稅收了二百三十東瀛黑蠶絲,依著如今市面上的價錢,折合銀子該是三千兩左右,可您的賬本上登記的只有一千兩,這怎么說?” “啊,興許是弄錯了,下官記得不是黑蠶絲,就是下品的絲料,不值幾個錢?!痹噬焓植亮瞬令~頭的汗,啞著嗓子說。 陸遜挑了挑眉,他轉頭看向張桓,“去請山田先生進來?!?/br> 張桓答應一聲,行了一禮后出去。 不多時,他重新回來,身后跟著山田信一,裴宣瞧見陸遜,高興地招手,“陸公子,咱們又見面啦?!?/br> 陸遜笑了笑,他起身,親自請兩人坐下,沒時間敘舊,陸遜直接說道:“這位山田先生乃東瀛商賈,咱們便問一問他,如今絲料在市場上的價錢?!?/br> 山田信一略一頷首,他從懷中拿出一個薄薄的本子,翻開來,上頭是各種商品的市價,“小可經商二十幾年,這些市價都是這些年慢慢記錄下來的,絕無造假的可能?!?/br> 袁仁哪里知道陸遜會真得請一個商人來對賬,他滿以為這兩人查賬就是過過樣子,如今他與管家曹建商量好的對詞一句也用不上,用上的都被陸遜反駁掉,袁仁的心一點一點涼透,無助地看向八州城尹和管家曹建。 當然,沒有人能幫他,屋子里遼東總督親自坐鎮,還有兩位戶部派下來的監察御史,他就是一條被扔到案板上的魚,這些年貪下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暴露無遺。 “大人!”袁仁拖著斷腿爬到陸遜身邊,伸手攥住他的衣擺,哭道:“饒了下官罷!下官知錯了,我招,甚么都招......那些賬都錯了,都是錯的,下官真的不知道,甚么都不知道?!?/br> 袁仁將頭在地上磕得直響,無窮無盡的計算賬目已經將他逼瘋了,說的話也語無倫次。 陸遜面色不變,八風不動端坐著,他抿唇垂眼看著袁仁,眸子暗沉,仿佛在看一個廢物,半晌,他說道:“大人的膽子是真的大,遼東離長安相去千里,您就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這么搞,假賬都做不清楚,貪贓倒是貪得順手,五箱,整整五箱,您出手可真闊綽!” 說著,他將賬簿一本一本砸到袁仁身上,淡聲道:“在應天府牢獄的這幾日大人好好想一想怎么和王爺、圣上交代,要是討得王爺歡心,項上人頭說不準能保住?!?/br> “完了?!痹拭嫒缤粱?,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喃喃道:“......一切都完了?!?/br> 遼東軍上前將他架起,正欲往外拖,袁仁突然像厲鬼附身了一般劇烈掙扎,發冠被掙掉,他披頭散發喊:“不,你們不能動我,我有后臺,有人保我!你們殺不了我!” 聞言,張桓冷了臉色,他揮手攔下,轉頭看向陸遜,“公子,他......” “拖下去,叫他喊,我倒要瞧瞧誰保他,找死?!币恢蔽撮_口的景玥說道,他瞇了眼眸,目光如刀鋒般寒冽,后頭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誰保他本王便殺誰?!?/br> 這句話的音調并不是很高,但景玥周身騰升起的壓迫感,讓屋子里的遼東軍打了個寒戰,他們不敢再停留,將嚎叫的袁仁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