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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慢條斯理的,但是貴在句句切題,讓人省去很多廢話的時間。沈長河對他觀感不錯,因此臉上的笑容也很和善:“這件事我知道?!?/br> “所以,關于之前合作的提議,不知將軍考慮得如何了?” 沈長河笑得云淡風輕:“本來是想好了的,只是沒來得及說,韓主席就進了醫院?!?/br> 段焉靦腆地也跟著一笑:“新黨絕不會姑息此等污穢下流之事發生在黨*員身上,我們必會給將軍一個滿意的答復?!?/br> “不必了?!鄙蜷L河一擺手,以示自己的寬宏大度:“今天我們只談公事。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只不過,就是不知能否讓貴黨滿意了?!?/br> 段焉正色道:“愿聞其詳?!?/br> 沈長河低頭微抿一口茶水,道:“我愿以個人的身份,加入新黨?!?/br> 段焉很有涵養地在噴水之前就閉緊了嘴,然后被嘴里沒咽下去的茶水給嗆著了。他難受地咳嗽了半天,才沙啞著嗓子,思路清晰、單刀直入地問:“那您的軍隊呢?” “這種事難道不是自愿的么?”沈長河一臉疑惑地看他:“我總不能強迫我的將士們也加入新黨,對吧?” “……”他說的實在太有道理,噎得段焉無言以對。于是沈長河很好心地安慰他:“當然了,如果他們自己愿意加入,我也是沒有任何異議的?!?/br> 段焉聽他這話,眼角狠狠地抽搐了兩下。他剛這么想,沈長河就替他把心里話說出來了。也就是說,他的這個計策在沈長河這里已然行不通! 然而,他的心思卻遠比沈長河想象的要深沉,所以幾乎是一點遲疑都沒有的應了下來:“沈將軍愿意加入我黨,自然是歡迎之至。擇日不如撞日,在下愿做您的引薦人,今天就把手續辦了吧——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冰釋前嫌 沈長河病了。 他病得并不突然。畢竟之前被裴毓秀在要害處連刺兩刀,如果不是最后關頭徐曼舒出手制止了后者瘋狂行兇之舉,如今早就沒命了。這件事十分隱秘,以致除了副官白承禮之外無人知曉,也以致他強撐著正常作息了一個月之后,倒下的悄無聲息。 白承禮素來畏懼將軍,基本上能不進去打擾他就不進去;如果不是那日正好有事需要向將軍匯報,他甚至根本發現不了沈長河已經失去意識這件事。他是個不懂醫術的,當即憑著粗淺的常識探了探心跳,直到聽見一點微弱的聲音才不至于尖叫出聲。 于是,沈長河有生以來第二次又被送進了醫院。醫院是西洋人開的,醫生是最好的醫生,醫療器械也都是最先進的進口貨,因此人很快就被救了過來;主治醫師提出要給他全身檢查,卻被沈長河本人斷然拒絕,非但如此,后者甚至堅持要立刻回府,仿佛一刻都不愿在這種地方多待似的。 謝忱舟整日在屋里無所事事,最后甚至無聊地做起了作業。課業寫完之后她又覺得心里空虛無比,開始繼續去擰窗戶上的螺絲釘—— 再過幾天,她就有把握能徹底撬開這扇窗子,然后逃出去! “小姐,請出來吧?!?/br> 正當她用力地掰著釘子的時候,白承禮就開了門。謝忱舟保持著這個動作尷尬地站在原地,直到白承禮又叫了聲“小姐”才反應過來:“老……義父肯原諒我了?” 白承禮不置可否,就這么沉默著把她帶到了小花園里。沈長河就靠坐在古藤椅上,雪白瘦削的手臂無力且頹然地搭在藤椅的把手邊沿,她甚至能清楚看見他皮膚下細細的青色血管,以及在血管之中艱難無聲游走著的血液。 沈長河闔著雙眼,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他的臉色并非平素那種蒼白,而是透著一股濃重死亡氣息的灰白。這種灰白的死氣,襯得他那漆黑濃秀的眉目愈發陰森美麗,簡直成了一具栩栩如生的艷*尸。 望著這樣的義父,謝忱舟腦海中忽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想法: “老東西”大概是快死了。 謝忱舟麻木不仁的心并不為義父的衰弱感到悲哀和難過;相反,她甚至從中品味出了一種奇妙的美感。眼前這個美麗的男人已有三十多歲,再過幾年,他就真的要變成“不中用”的老家伙了。 她惡狠狠地暗想:與其變成那樣可悲的蠹物,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 可惜她未能如愿。因為聽見她和白承禮的腳步聲之后,后者長長的睫毛隨即翕合了兩下,寂靜地睜開了眼。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想開口說些什么,可脫口而出的卻是幾聲劇烈的咳嗽,咳得她甚至開始懷疑他的肺是不是已經碎了。 謝忱舟冷眼看著他這病懨懨的模樣,心里先是涌上大仇得報的快感,隨后又充滿了鄙夷和蔑視。 她真是討厭現在眼前這個虛弱的、沒用的男人!然而,雖然內心深處是極不耐煩的,可多年的“蟄伏”還是讓她維持著臉上虛偽的謙恭和笑容:“義父?!?/br> 將軍“父女”之間的矛盾很快就被化解了。過程很簡單,不過就是作為義女的謝忱舟誠懇無比、毫無保留地向沈長河道了歉,并做了深刻的自我檢討。 “我不該打他,更不該打了他之后還與他廝混一處?!敝x忱舟眼含熱淚地認錯道:“我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與韓清見面了?!?/br> 面對一臉誠惶誠恐的義女,沈長河原本想教訓她的長篇大論全都沒了用武之地,最終只余一聲嘆息。他凄風苦雨地想著:這世上已經沒有什么人和他是有關聯的了,謝忱舟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