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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這樣的答案,裴軒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他這話是當著所有軍政府官員的面說出來的,直接的后果就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一人身上——同時,也摘清了蕭子業和裴軒主臣二人的過失。 此時此刻,眾家臣都面面相覷,因為沒有一人知道沈長河給裴軒出了什么主意,但所有人都聽得出來:裴軒想救西南軍政府,但被沈長河給耽誤了,而后者的初衷在于保全自己。 那么,為什么保全自己卻必須要退守幕后、不肯配合裴軒向將軍進諫?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將軍忌憚他“前任將軍之子”的身世,畏懼他與自己爭權。如此往深一想,眾人心里皆是唏噓。其實,自將軍大婚上這個混血年輕人首次亮相之后,所有人就對他既憐愛又惋惜:憐愛他舉世無雙的美貌,同時惋惜他無依無靠、又落了個終身殘疾,沒人想過他身為嬴風將軍的獨生子、原本就是有繼承權的這件事。 ——或者說,就算有人想過,可誰又會去為一個毫無根基的廢人發聲?趨利避害,本乃人之常情,自古至今,概莫能外。 如果說這一晚是沈長河第一次以“前將軍嬴風之子”的面目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那么七日之后的正午,這位單薄羸弱的青年則做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大事”。 這世間的事,總是不按照常人推算發展。當天城中眾人都以為糧草儲備至少能挺上十天半月,可到了第六天夜里,城中竟已開始鬧了“饑荒”,而軍中也開始不安定了起來。 城外。百越軍師儂智高端坐在車攆之中,在萬籟俱寂之間安靜地抬眼看向城墻上的人們。隔得太遠,加之年事已高,他根本看不清那上面都站著誰;可他知道,自己下令先遣部隊強攻三日都未攻破這堅不可摧的城門,如今士氣已然衰退,再行前日之舉無益,不如就這樣靜靜地等上兩天,耗上一耗。 城門前的尸體已被清理干凈,只有仍殘留的鮮血提醒著在場的人們,這里曾經發生過短暫卻激烈的交鋒。 亂世之中,人命本如草芥。沒有誰會因這點鮮血傷春悲秋,他儂智高不會,城墻上的西南軍政府官員們也不會。 ——直到第七日正午,午時三刻。 城門未開,卻自城墻上放下一座吊橋,送下兩個人來。按照自古以來兩國交戰的慣例,這當是軍政府派出和談的使者了,于是軍帳中的儂智高眼前一亮,高聲道:“不要阻攔,放他們進來!” 趁虛而入(三) 這兩名“使者”進到大帳之時,儂智高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再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兩人,沉默了。 他的涵養固然不錯,可其他將領卻絲毫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 兩個人,一男一女,而那唯一的男人居然還是個拄著拐杖的瘸子! 此人戴著一頂輕紗垂下的斗笠,遮住了全部面容,只余那異常高挑單薄的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一般!剩下的那個女子則小心翼翼地扶著他,低眉順眼地并不言語。儂智高怔了半晌,才平和地開口:“來人可是西南軍政府的使者?” “是?!?/br> “敢問貴使在軍政府任何職務?” 男子平淡道:“無職無權,閑人而已?!?/br> 儂智高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大聲質問:“派你這么一個跛子……你們西南軍政府可還有半點和談的誠意?!” 男子緩緩抬手取下斗笠,眾將領隨即怔住。半晌,儂智高才不敢確信地問了句:“你是沈長河?” 還真是要感謝蕭子業婚禮那天荒唐至極的“安排”,如今,已經沒幾個人不認識他這個“舉世聞名”的瘸子了。沈長河心中喟嘆一聲,臉上卻泛起謙恭老實的笑容:“是?!?/br> 儂智高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兒。他見過嬴風,但那時只是兩軍陣前遠遠地看上那么一眼,印象中只有那個女將軍一身黑色軍裝以及鷹隼一般凌厲的眼神,別的就都記不清了?,F如今親眼見到她的兒子,卻是大吃一驚。 ——這對母子,不但長得完全不像,就連氣質也截然不同!身為女子的母親張揚跋扈,可身為男子的兒子卻如此謙遜有禮、甚至看起來有些懦弱,真是令人費解。 “既然如此,送上門的肥羊焉有不宰的道理?”儂智高瞇了瞇眼,謾聲道:“拿下!” 左右上前就要拿人,沈長河卻抬手擺了個手勢:“慢著?!?/br> 明明只是平平淡淡的兩個字,聲音不大,氣勢不強,可不知為何卻于無形之中透出不容反駁和抗拒的威壓來,士兵們面面相覷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有余。短暫的沉寂過后,儂智高嘆了口氣,抬眼看向他:“沈公子還有何話講?” 沈長河道:“軍師三日后即不再攻城,是在怕什么?怕城內埋伏的守軍,還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儂智高的臉色:“還是,軍師自己心中也有所顧慮?” 儂智高不為所動,只是微笑著看他:“年輕人,想揣度老夫的想法,你還太嫩了些。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此來是有何目的?拖延時間,等蕭子業班師回援,對吧?” “軍師真是看得起我?!鄙蜷L河垂眼低聲笑了笑,不緊不慢道:“您可是西南諸國第一謀士,在您面前班門弄斧?我還沒蠢到那種程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