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死‘這個詞，林雪的面部幾近扭曲。她是真地想過死，可是，她沒有死的勇氣。她覺得哪一種死法都很凄慘。不管是用藥，還是割腕，還是跳樓，還是撞墻……哪一樣都需要極大的勇氣。這種勇氣，她沒有。所以，她現在覺得自已的人生更可悲。

    林雪哭著哭著，捂住了臉。

    林默笙看到女兒這樣，也動了感情，伸臂輕攬住她的肩，一時無語。

    此刻，林雪心里仍然是惶惑的。她知道自已父親不是一般人，關于她假扮杜諾這件事，即使她演得再好，父親也未必相信。所以，她越哭越痛，一發不可收拾。

    “雪兒，不哭了……”林默笙低聲勸了一句。

    林雪抽抽噎噎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爸，我知道，我做錯了。我很后悔，我也想做一個有尊嚴的女孩子……可是，當時……我被虛榮心蒙蔽了……現在我才知道，只有……踏踏實實地做人……生活才會幸?！?/br>
    說完，林雪又大哭起來。要是自已的父親早回來，她何必去季家受人冷遇，何必擔驚受怕呢？如今做過的事不能挽回，要是連自已父親的心也挽回不了，那她的人生就完了。

    林雪這種連悲帶悔的哭法，著實讓人感動。

    血濃于水，林默笙終于暫時原諒了林雪的作為。小喬尚且不想活在仇恨里，他也不想。即使林雪做了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作為父親，也是應該原諒的。

    “雪兒，你知道當初你假扮的杜諾，就是你的雙胞胎jiejie嗎？”

    “我不知道，mama沒有跟我說過……”

    “那我現在正式告訴你，之前孤兒院里的杜諾，就是你的jiejie林月，也就是現在的季小喬。不管之前發生了什么事，我們都已經走過來了。以后，你jiejie也要回到家里來。你們姐妹倆要相互照顧，互敬互愛，記住了嗎？”

    林雪抬手抹抹眼睛，點頭答應，“爸，我記住了……以前家里就我和mama兩個人，我們都很孤單……以后家里有了你和jiejie，我們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了……我……我以后就幸福了……”

    “對，以后，我們就幸福了！以后，你和jiejie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沒有人敢輕視你們！”

    “爸……”

    聽了林默笙這句話，林雪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了?，F在，她可以放心地哭了。

    *

    安靜的大廳里，只聽到林雪的哭聲。

    林默笙幾次想阻止她，終于忍住了。林雪幾天沒有休息好，也沒有吃好飯，這樣悲慟的情緒，很快就讓她沒有了精神。最后，哭著在林默笙的肩頭睡著了。

    林默笙一言不發地抱起林雪送回了房間。

    他幫林雪蓋上被子，然后，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眼角——兩個女兒都這么瘦，瘦得讓人心疼……

    林默笙守在林雪的床邊，并沒有離開。

    光影流轉，時間一點一點消逝。

    將近中午，林默笙依然兩手拄膝坐著。他已經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就是讓他坐上幾天，他也不會煩。因為，在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人和事可想。

    這當中，最值得他想的，自然是他的妻子楊思念。林雪就隨了楊思念。雖然林雪和林月是雙胞胎，而且容貌一樣，可是，細看兩人的神色，林雪的一顰一笑甚至哭的時候，都和楊思念相似。這可能跟她一直跟著楊思秋長大有關。

    而林月，也就是小喬，小喬眼睛里的神氣，卻活脫脫是他的樣子。

    遺傳基因真是強大啊，小喬雖然一直沒有和他在一起生活，卻不經意間帶出了他眼睛里的神采，這實在讓人不得不敬畏。小喬像他，他自然是開心。只是，和林雪相比，小喬受了更大的委屈……

    *

    手機的嗡響聲傳來，林默笙低頭看了屏幕，拿著手機輕手輕腳地出來。

    電話是他的助理打來的——“林總，小姐她……出事了！”

    “什么？好好說話，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小喬小姐從山上摔下來，現在江城醫院里昏迷不醒！”

    “廢物！我讓你們看著小喬，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

    “林總，當時小喬小姐在季銘琛的別墅里。那別墅建在山上，我們只能在隱蔽處。早晨，小喬小姐在山坡上找季銘琛，然后，季遠就過來了，對小姐糾纏不清。我們正要過去，然后就看到季銘琛從后山過來。小喬小姐和季遠發生爭執，突然就摔倒了……季銘琛在近處，也沒有來得及護住小姐……”

    “廢物，一群廢物！”

    “是，是，我們……”

    林默笙生氣之余，忽然覺出哪里不對，責問道，“早晨發生的事，為什么現在才說？”

    “我們……我們悄悄地跟在醫院里，季小姐一直在急救，我們想等著有了結果……”

    “混賬！”

    林默笙按斷了電話，惱恨地吁了口氣。

    他在a國生活這么多年，一直沒有適應自已的幾個助理。他們和江城人辦事的態度完全不一樣，表面上雖然畏懼他，可是，事到臨頭，總是有他們自已的辦事原則，總是自以為是。有的時候，他們的這種個人原則，確實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墒沁@次，他是真生氣了。

    小喬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小喬出了事，應該在第一時間告訴他，應該在急救前就告訴他，現在說，豈不是讓他追悔莫及嗎？

    林默笙生了很大的氣，自已是不能開車了，就坐司機的車到了醫院。

    ＊

    醫院的vip房間里，靜謐得讓人能想到死亡。

    小喬臉上有四處劃傷，手背上有細小的傷口，手肘有了淤青。大概摔倒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抱住了頭，所以手腫的傷更重。至于身上……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卻是從背到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當然，傷得最重的是頭部。這么久過去了，她一直沒有睜眼。就是頭部的問題。

    ——“該死！”

    季銘琛在心里暗自責罵自已，拳頭直接捶在自已的頭上。

    為什么，他不陪著她，為什么，他到了后山，就忘記了時間，為什么，他沒有第一時間護住她，讓她受了這樣嚴重的傷？！

    季銘琛再一次產生了無力感。

    身為億萬總裁，他無數次站在主席臺上，面對數千人無論是演講還是其它，他從來不發怵，從來都是自信滿滿?？墒?，面對著病房里的小喬，他卻感覺到了自已的無能為力。

    定好了鬧鐘響起，季銘琛站起來，按著醫生的囑咐，幫小喬移換了一個位置。她雖然沒有醒，可是，她背部有傷，會疼……

    門從外面被推開了。

    季銘琛多年練就的本事，對外界的一點動靜都會十分敏感。他雖然心思在小喬身上，可是，卻還有一分的精神用來保持警惕。

    來人站在門口，慢慢地走進來。

    ——不是護士。

    季銘琛迅速地轉回頭，他的視線里出現了林默笙瘦而高的身影。這個時候見到林默笙，季銘琛心里莫名地有一種愧疚感。他知道林默笙就是小喬的親生父親。他沒有保護好小喬，就對不住她父親……

    啪！

    季銘琛坐在椅子上，重重地挨了林默笙一掌。

    他無聲地站起來，頭垂下，并沒有任何地怨懟之色。

    “季銘琛，小喬不肯跟我走，跟著你，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嗎？”林默笙早晨沒有吃飯，中午也沒有吃飯。聲音顯得十分清朗，中氣十足。

    “我沒有照顧好小喬，是我的錯?！奔俱戣”淮蛄?，心里不能原諒的仍然只有自已。

    “不要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你和你那個公子哥的兒子，哪個也入不了我的眼！就是我們小喬感激你的恩情，所以才那樣依戀你……可是，結果呢？你教子無方，你的兒子季遠一再地糾纏小喬，甚至讓小喬受了重傷。小喬現在成這樣了，我若不教訓你，你們父子倆豈不是無法無天了？”林默笙氣極了，聲音卻是輕而慢。他幾次用眼睛去瞧病床.上的小喬，眼神里帶出濃重的憐惜來。

    “好了，你不要在這里杵著了，去給小喬做些好吃的飯菜來?！绷帜铣俱戣]揮手，示意他出去。

    季銘琛微微一怔，立即也明白了。

    是啊，或許小喬下一秒就會醒了，他自然應該為她準備午餐。

    *

    門關上了，室內只剩下林默笙和小喬父女倆。

    林默笙喟然一聲，眼睛里瞬間蒙了一層霧水。他拿下眼鏡擦拭，眼窩里還不時地有淚水涌出來。天下所有的人都不曾讓他這樣憐惜過，只有他的女兒小喬，讓他怎么也不能不動情。

    “小喬，為什么這所有的苦都讓你受了？以前爸爸不在，你自已扛著，現在爸爸回來了，你的苦應該由我來扛。就應該讓我昏迷不醒，你這么年輕，這么好的年華，你應該每天都開心快樂地生活著才對??！”

    林默笙站在小喬床前，哽咽地說著，淚水止不住，良久，情緒才控制了。

    “小喬，我想著，等你醒了，就跟著我回家住。就讓季銘琛父子倆后悔去吧！季銘琛既然縱容他兒子，那他就活該被你拋棄。你什么也不用管，更不用心疼季銘琛。他那樣大的一個人了，連你都保護不了，真是活該受罪……”

    *

    舊房子里，一切如常，只是綠蘿有些蔫了。

    渡過了一個長長的不眠之夜后，楊思秋的精神很差。她已經收到了林默笙的短信。對著那短信，她只有凄然一笑。

    “先吃飯吧！”

    佐藤從廚房里出來，系著干凈圍裙的他，看上去，很有家庭的味道。像佐藤這樣的男人，將工作上一絲不茍的精神用在做菜上，那菜的味道似乎格外得香。

    可是，楊思秋一點胃口也沒有。

    “佐藤，你不用過來給我做飯，我自已可以做?！?/br>
    “我看著你早飯都沒有吃，現在都下午三點多鐘了，我若是再不來，你可能今天都不會吃飯了?！?/br>
    面對佐藤細心的照顧，楊思秋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已一直在無功受祿，她也很清楚，佐藤其實喜歡的是當初救助了他的那個人，也就是她的雙胞胎jiejie楊思念，可是，自已卻頂替了jiejie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實在是讓人羞愧……

    “佐藤，你請坐，我有事和你說?！?/br>
    “有事情，可以吃過飯了再說，不是嗎？”

    “不是。心里有事，怎么吃得下去飯？”楊思秋一板一眼地說得很認真。佐藤解開圍裙，收好，然后，回來，坐到了客廳里?？蛷d里的茶幾上還有楊思秋的一張剪紙，剪紙的是嫦娥奔月，那嫦娥衣服上的飄帶十分地漂亮，臉部又刻畫得栩栩如生，佐藤感嘆道，“您的剪紙技藝實在了不起。您有一雙藝術家的手?！?/br>
    楊思秋本來是要和佐藤談話的，可是，看到他手上的剪紙，隨手就接了過來。那嫦娥頭發還有一處沒有剪開，她看到了，就想把它弄好。

    楊思秋從茶幾的抽屜里取出銀光閃閃的剪刀，開始細致地修剪嫦娥的頭發。

    佐藤看得入了神，他自然不懂嫦娥奔月，但是，他卻將正在做剪紙的楊思秋看作了女神。女人嫻靜的樣子溫柔極了，很是動人。還有，她那靈活的手指，繞來繞去，就有一幅藝術品出現了。

    “思念姐，您的剪紙藝術讓人驚嘆，我想著，我要在日本為您舉辦一場展覽，我要讓您的藝術品和日本人民見面……”

    “佐藤，我這些雕蟲小技，讓你見笑了?！?/br>
    “雕蟲小技？”佐藤對這個成語有那么一點不認同，“思念姐，您這哪里是小技，您這可是精湛的民間藝術。一會兒，我就聯系展館的人員……”

    “佐藤……呃！”楊思秋急于阻止佐藤，結果，剪刀戳到了手。鋒利的刀尖上，立即染了鮮紅的血漬。

    “走，我帶你去醫院?！?/br>
    佐藤不由分說帶著楊思秋就去了江城醫院。起初，楊思秋是抗拒的，可是，她不方便和佐藤爭執，而且，她的手一直在流血，似乎很嚴重。

    佐藤照顧著楊思秋下了車，就看到了季銘琛提著一個很大的食盒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