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父親帶著強烈不滿的一番話，季銘琛垂眸不語。良久，他才緩緩發聲，嗓音像是發自胸腔深處，艱澀得很，“爸，我知道……是虧待小喬了?！?/br>
    說完，他緩緩起身，修長的腿邁著極小的步子，朝著小喬站立的方向走去，最后，在距離小喬半米處停下，沒有再走近，而是就那樣凝望著小喬的側影。在長久地凝視中，他眼中精銳的光芒一點一點斂起，化做了一泓柔波緩緩包攏住眼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小喬，這些天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后，我拿最好的補給你?！?/br>
    又是這句話！

    季銘琛之前說過的話，又在這廳里當著眾人的面重復一次。小喬的情緒立即受到了嚴重的影響。本以為，這兩個多月不見，她都把他的氣息忘掉了，可是，現在他一句話，就把她拉到了過去，而且，他就在她身邊，像是隨時可能過來抱她一樣……這讓她無端地窘迫。

    “小喬，你的臉怎么這樣紅？是不是發燒了？”

    楚云抬手放在小喬的前額上，試了試體溫，果然很燙。季銘琛立即拿了紅外線測溫儀過來。溫度顯示，小喬并沒有發燒。

    她雙頰紅暈浮起，不是發燒，難道是在想著什么？是在想……他么？

    季銘琛心下一動，握著測溫儀的手緊了緊，眸光一轉，故意對著季銘琪說道，“銘琪，你陪著小喬上去休息一下，她這個樣子，估計是暈機后的不良反應?！?/br>
    季銘琪把嘴一撇，自然是不肯，她干脆直接拉了小喬的手放到了季銘琛的手上，“哥，小喬是你的女兒，自然由你照顧！”

    季銘琛悄然反手，輕握住小喬的指尖，很快就皺了眉，“這孩子，額頭燙，手卻冰涼，一定是身體不舒服?！?/br>
    此刻，被季銘琛握住了手，小喬真覺得自己很不舒服。

    手像失去了知覺一樣，頭也懵懵的。她就想，季銘琛的手上一定有電，不然，自己怎么會這樣？被他電到發麻，四肢無力，真是的！

    楚云近前拂了拂小喬耳邊的黑色短發，目光落在小喬和季銘琛交握的手上，沉吟著，久久不發聲。

    季紹珩坐在沙發上，慢慢地揉著鐵核桃，看也不看就肯定地說道，“小孩子這樣，一定是累了……銘琛，你先送小喬上去休息。再打個電話讓劉醫生過來一趟，告訴他，把能帶的檢查器械都帶上，給小喬檢查一下。哦，順便也給銘琪檢查檢查……”

    “爸，您偏心，小喬一回來，我就成了‘順便’了，到底誰是你女兒？”季銘琪忽地從沙發上沖下來，拉住季紹珩的衣袖就搖。

    季紹珩端穩的姿態全沒有了，卻也是氣不起來，只好解釋道，“銘琪，小喬是家里的小孩子，論輩分，她還叫你‘小姑媽’呢，你怎么和她比？你說說你，都出國留學回來了，怎么還這樣幼稚？”

    “爸，我在外面成熟，在家里幼稚，在您面前就是小孩子，您只能疼我一個……”

    在季銘琪對著父親季紹珩撒嬌的時候，季銘琛將體溫儀交給母親，自己拉著小喬的手上樓了。

    *

    門被輕輕地關上了。

    小喬別扭地想縮回手，不想，卻被季銘琛輕輕一帶，跌進了他的懷里。小喬兩手撐著勁，不讓自己靠近他。小喬越是這樣，季銘琛越強勢——“說話！”

    男人的聲音像是從天邊飄來的一樣，啞而沉，還透著一股子甜膩的味道。

    小喬知道季銘琛想聽什么，可她就是不想說。他一直都沒有去看過她，他那樣無情，她心底里的怨氣，又怎么抹平了？所以，她堅決不能說。

    “喬喬，喊我的名字?！?/br>
    久久等不到小喬一句話，季銘琛的聲音忽然就弱了幾分。

    可小喬就是不情愿。不僅不情愿喊他的名字，還不想在他的懷里呆著。

    小喬費力地掙開季銘琛的手，轉身在室內尋找著。就在剛才，在從尚美居來別墅的時候，她怕季銘琪認出她的聲音，故意吃了兩只干辣椒，弄啞了嗓子。這個時候，她什么也不想做，就想喝水，喝很多的水。

    “是不是在找這個？”季銘琛打開床邊的柜子，拿出一瓶蘇打水舉到了小喬面前。

    小喬一雙清亮的眸子像是燃起了火，對著水瓶，用力地點了點頭。季銘琛輕嘆一聲，擰開了瓶蓋。小喬等不及，搶了水瓶，仰起頭，一連喝了兩口，頓時，喉嚨里舒服了許多。小喬緩了緩氣正要舉起水瓶再喝，不想，季銘琛忽然把她手里的水瓶奪走了。

    “季銘琛，你把水給我！”

    小喬正喝得痛快，自然不肯就這樣算了。她不依不饒地伸手去夠季銘琛的高度，想要把水搶回來。季銘琛身形一閃，眼神促狹，就是不給。

    “季銘琛，你快給我！”

    季銘琛笑意深深，一臉的滿足。

    “季銘琛，你還笑。我喉嚨疼死了，你給不給我水？不給我……”小喬是真生氣了，揚起拳頭作勢要打。

    “給，當然給?！奔俱戣〔恍α?，將水塞進小喬的手里，卻是握著水瓶先囑咐了一句，“慢慢喝，柜子里還有很多?！毙炭嚲o了眼神瞅了他一眼，旋即用兩手捧著水瓶，又大口地喝了半瓶，這才覺得舒服了。

    ——“喬喬，你喊我的名字喊得這樣好聽，一定練習了很多次吧？”季銘琛伸臂將小喬攬過來，仔細地捧著她的臉看?？吹剿^頂上那兩支像黑棍一樣的發卡，直接用手拿掉了。小喬不許他扔，“別動，我一會兒還要用呢！”

    季銘琛審視的目光在小喬身上掃過，臉色一沉，許久才出聲，“喬喬，你不必打扮成這樣。你和銘琪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既然讓你回來，就是要把這件事解決了。銘琪不能把你怎么樣，你不用怕……”

    “季銘琛，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想和她們發生正面沖突而已。而且，有你在，我也不用害怕?！?/br>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季銘琛真生氣了，小喬就想跟他解釋，就想讓他高興，所以，順口把自已的小心思也說了出來。小喬心里很清楚，自己所以能站在季銘琛父母面前，毫不畏懼，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堅信季銘琛喜歡她。有這份感情做支撐，她什么也不怕。

    “你，真這樣想？”

    季銘琛拉著小喬坐下，看她坐得規規矩矩地，就讓她坐過來。小喬坐上來，抬起雙眸勇敢地望著季銘琛，點了點頭。

    她的眼睛很亮，奪去了他的全部思想。季銘琛俯首，輕吻了小喬的眼睛。

    氣氛變得很詭異。小喬等著他挪開了唇之后，遲疑地問，“季銘琛，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很忙？”

    季銘琛點頭。

    小喬又問，“季銘琛，你是不是又去相親了？你……”

    “我沒有?！奔俱戣r住小喬的問題，快速地答了一句。他抬手，想要揉揉小喬的發頂，終于沒有那樣做。她的頭發長了許多，他沒法再向以前那樣揉她的頭發了。季銘琛的手移下來，簡短地給了小喬一個解釋，“我跟那些相親對象說，我季銘琛兒子已經二十歲，也有了女兒，兒女雙全，不希望別人來打擾我們的生活?！?/br>
    小喬的手指蜷了蜷，長睫垂下，小聲說道，“季銘琛，我不想做你女兒?！闭f完，她的兩腮浮起了淡淡的粉色。季銘琛看得入了神，聲音不受控制地變成了沙啞的狀態。他挑起小喬的下頦，讓她的眼睛和自己相對，問她，“喬喬，你告訴我，你想做我的什么？”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小喬心里慌得想咬嘴唇，想咬手指?？墒?，她什么也沒有做。而是給了季銘琛一個很形象的答案，“季銘琛，我希望，我們將來就像爺爺和奶奶一樣生活在一起?！?/br>
    呃！

    小喬這樣的答案，季銘琛聽得喜憂參半。小喬想做他的伴侶，他很高興，可是，小喬出口就喊自己的父母為“爺爺奶奶”這又實在讓他別扭。

    “喬喬，你說錯了，你應該說，我們將來就要像爸爸和mama那樣……”

    “我沒有說錯。我就想叫爺爺奶奶?！毙虪庌q了一句。

    “……”季銘琛被小喬噎得說不出話。他就想，以小喬現在說話的流利程度，用不了多久，絕對是伶牙俐齒的一個。

    小喬抬眸望著季銘琛，很用心地看著他的眉眼，他的鼻子，還有他漂亮的嘴唇。小喬就想，她終于回來了，回到了他身邊，而且還能和他一起說話了。這是一件多么讓人興奮的事??！小喬心里激動，捧住季銘琛的臉，甜甜地吻了他。她心里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就把這幸福感慢慢地傳遞給了季銘琛。季銘琛深刻地感受到了，又給了她深刻的幸福。

    真的是很深刻。

    吻罷，小喬縮了肩不敢看季銘琛。剛才的滋味雖然很好，可是，她卻有些不敢面對。

    “季銘琛，我去喝水??！”說完，小喬從季銘琛的身上跳下來，抓起水瓶又連著喝了幾口水，這才覺得平靜了。

    季銘琛靜默地望著，揚眸，笑意漸起。

    *

    季銘琛沒有在樓上久待。他想到母親望著他和小喬時那沉思的眼神，心有所動，匆匆地下了樓，回到廳里。果然，父母支走了銘琪和季遠，只他們兩人相對而坐。

    “爸，媽?！奔俱戣〗o父母打了聲招呼，接著順勢坐到了沙發上。

    楚云有些擔憂地望著季銘琛，幾次猶豫，終于開口說道，“銘琛，你實話跟mama說，小喬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銘琛深邃的眸子微微一動，問，“媽，您這是什么意思？”

    楚云嘆了口氣說道，“銘琛，我看著小喬就跟當年的阿柔一個樣。所以，我想知道，小喬的母親，是不是阿柔？你說阿柔生過季遠之后就死了，那是不是假的？后來，你和阿柔又在一起，又有了小喬，是不是？阿柔她根本沒有死，是不是？”

    這一連串的假設和推測，讓季銘琛不得不開口反駁。

    “媽，阿柔她真地死了！我看了警方的dna驗尸報告，結果顯示，阿柔家的別墅里有三具女尸，其中有一個就是阿柔。媽，小喬是和阿柔長得有幾分相似，可是，她確實不是阿柔?！?/br>
    她確實不是阿柔……她確實不是阿柔……

    季銘琛的頭腦里突然回響起自己的話，攪得他不得安寧。阿柔是阿柔，小喬是小喬。小喬是阿柔，又不是阿柔。

    “銘琛，你怎么了？看你臉色差的，是不舒服嗎？”楚云的話音剛落，醫生就過來了。楚云照應著醫生給小喬看病，又問季銘琛是不是也頭痛，是不是也要看醫生。季銘琛搖搖頭。

    楚云嘆了口氣，直接上了樓。

    季紹珩一邊慢慢地揉著鐵核桃，一邊跟季銘琛說道，“關于阿柔的事，我之前只見過她一次?，F在也沒有什么印象了。我倒覺得小喬的樣子，很像你。且不說她漂亮與否，就是站在我面前，能勇敢地和我對視，這份勇氣就讓人喜歡。嗯，她現在雖然看上去又土氣又單薄，可是，只要你這個做父親地好好指導，相信她很快就會變得出色了。我看好她?！?/br>
    “是?！奔俱戣⌒牡姿釢?，簡短地應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楚云帶著醫生從樓上下來，那醫生說小喬并沒有什么事，取了診金就走了。

    ＊

    中午用餐時間到了。一家幾口人在大餐廳里用餐。林雪看看桌上的菜品，居然有幾道菜是她叫不上名字的。她就想，小喬這一回來就得到了季紹珩夫婦的喜歡，真是討了便宜。季遠抖開餐巾，目不旁視?？墒?，小喬正坐在他對面，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她。

    小喬夾起一顆西蘭花，頭低下，用嘴咬掉了菜梗，然后，才把那綠色的傘狀的花放進嘴里，慢慢地嚼起來。

    ——“諾諾……”

    季遠的腦海里也有這樣一幅畫面，不過，畫面上是杜諾吃西蘭花的情景。

    為什么小喬吃西蘭花的樣子，竟然和杜諾一樣呢？

    “阿遠，我在呢，吃飯吧！”林雪并不知道季遠心中所想，只是小聲地勸他不要說話。季家餐桌上講究很多，大家都不說話，季遠這樣，怕又被季紹珩說。

    季遠一臉疑惑地扭過頭看看林雪的餐盤里，那里面，只有魚刺，并沒有吃過西蘭花的痕跡。再看看小喬的餐盤里，已經有了幾根西蘭花的綠梗了。以前，杜諾就非常愛吃西蘭花，這一點，季遠印象非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