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姑姑淡淡地應了一聲, 看向鹿念和顧承彥, 最后目光落在鹿念身上, 眉頭緊皺。

    “難得回來一次，見到長輩, 連招呼都不知道打了？小孩子都比你懂事?！?/br>
    這訓人的語氣……

    鹿念想起了那天的電話，雖然那時候說得也讓人挺難接受的，但絕對沒有這面對面的壓力強。

    她說的確實也沒錯, 見到長輩就要打招呼，這是禮數。

    “姑姑?！彼÷暫暗?。

    一旁的顧承彥，微微皺眉。

    他總共沒來鹿家幾次，鹿家這位姑奶奶也見得不多，更沒留心過她和鹿念是怎么相處的。

    這時一感受，心中難免有些許不愉。

    他都舍不得讓這小妮子受委屈，這位是什么意思？一來就給他下馬威？

    顧承彥抿了抿唇，雖感覺不快，但這里畢竟是鹿念的娘家，他作為女婿，也不好多說什么，免得讓鹿念為難。

    在鹿念打了招呼后，他也跟著叫了聲。

    見鹿念還算聽話，鹿姑姑的神色緩了緩，又聽到顧承彥的招呼，臉上倒是露出了些許笑容，卻依然端著長輩的架子。

    她來到對面的沙發坐下，一旁的林婉昕連忙為她沏茶，動作熟練，還要保持優美得體，免得被鹿姑姑抓住，又要說教一通。

    一想起她那些數落，林婉昕便有些氣苦，可是也只能忍著。

    鹿家上下，除了公公之外，連婆婆都得讓著鹿姑姑幾分，更別說她一個小媳婦了。

    “姑姑，喝茶?！?/br>
    不管心里怎么罵，林婉昕面上都不敢表現出來，她沏好茶，小心翼翼地放在鹿姑姑面前，臉上還要帶著得體的笑。

    “嗯?！?/br>
    鹿姑姑點了下頭，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不得不說，她的儀態端莊優雅，看著風韻猶存，一瞧就知道年輕時是個美人。

    鹿念看她端起茶杯，舉手投足都有種說不出的韻味，不免多看了幾眼。

    她這位姑姑……長得還是挺好看的，如果可以不這么嚴肅就好了。

    鹿姑姑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忽然微抬眸，對上鹿念清澈中帶著幾分天真的眼睛。

    她怔了一下，繼而眉頭微皺。

    這眼神……有些熟悉，像……鹿念剛回來那會兒。

    咋咋呼呼的，什么都不懂，粗魯又不懂禮節，關鍵還被養得那么胖。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記憶，鹿姑姑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嫌惡，她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什么？什么忘了？”

    林婉昕看了鹿念一眼，也不說話，專心沏茶。

    在鹿家，跟鹿姑姑關系最好的應該是鹿念了，不過鹿念性子要冷一點，不愛說話，在林婉昕看來，就比毒舌的鹿姑姑要可愛許多了。

    鹿念看到了鹿姑姑的眼神，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她心中還是沒來由地一緊。

    像被針冷不丁地扎了一下，一開始沒什么感覺，等滲出血來才知道疼。

    她不自覺挺直了脊背，低聲把剛剛對林婉昕說的，又復述了一遍。

    “失憶了？只記得十年前的事情了？”鹿姑姑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語氣中有些說不清的情緒。

    “嗯?！甭鼓钌s了一下，點點頭。

    鹿姑姑深深地望著她，又看向顧承彥，眼神有些古怪。

    “還能恢復嗎？”她問道。

    “不知道?！甭鼓顡u了搖頭，“醫生也不好說?！?/br>
    鹿姑姑皺眉，“就忘了這十年的？回鹿家的記憶都忘了？”

    鹿念咬了咬唇，輕輕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復，鹿姑姑卻是笑了一聲，笑容里帶著譏諷和嘲弄。

    “難怪啊，剛剛見了面也不叫人，出院了也不知道跟家里人說一聲，不聲不響的，還要外人來跟我說……”

    她淡淡說著，用詞不算激烈，但語氣聽著讓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鹿念緊緊揪著手指，心中的排斥和抗拒感到了極點，腦海中隱約閃過幾個畫面，讓她的腦袋有些疼。

    她好像快要想起什么了，但有什么東西隔著，或者說她潛意識里，并不想去記起那些。

    鹿姑姑看著鹿念，眼神中漸漸帶了失望，她別開臉，除了失望外，還有幾分傷感和怨恨。

    “看來是真沒把鹿家人放心上，養不熟！”她低低地罵了一句。

    鹿念眼睛忽然一紅，這話實在誅心，即使她沒有了記憶，一些莫名的情緒還是不斷涌上心頭。

    “姑姑，這出了車禍受傷，小念也不想的啊……”

    一旁的林婉昕，沒忍住出來打圓場。

    鹿念的丈夫還在呢，顧家的大少爺，顧氏集團的一把手，鹿念嫁給他，說起來還是鹿家高攀了。

    這位姑奶奶，平時也就算了，現在這么亂說話是想怎么樣？沒看人家顧總的臉色都黑成鍋底了嗎？

    夫妻一體，你說鹿念養不熟，要人家顧總怎么想？

    林婉昕已經習慣了鹿姑姑的毒舌，不代表別人受得了啊，她看著眼紅紅的鹿念，心里倒是有些同情起來。

    所以鹿念現在是十七歲？

    沒想到少女時期的小姑子還挺軟的，大概是沒經過社會的毒打，鹿姑姑突然給了一記重拳，有些受不了了。

    “哼，不想的？那怎么偏偏就忘了這十年的記憶？”鹿姑姑不依不饒。

    “承彥和小念回來了？”

    這時，一道沉穩的男聲響起，樓梯上又下來一個人。

    他頭發半白，面容儒雅，卻帶著身為大家長的成熟威嚴。

    本來想說點什么的顧承彥，這時也只能暫且壓下，站起身，對走過來的鹿家主喊道：“鹿伯父?！?/br>
    當年顧氏遭遇危機，就是鹿家出手拉了一把，顧承彥記在心上，對鹿家主一直很尊重。

    現在成了親家，雖然他不是鹿念的親生父親，但不影響顧承彥尊敬他。

    鹿念也想起剛剛的教訓，看到鹿家主，連忙壓下心中的委屈，抬頭看過去。

    在看到鹿家主的臉時，不禁恍惚了一下。

    “爸爸……”

    她呆呆地呢喃道，剛壓下去的淚意，忽然再次涌了上來，讓她的眼圈再次紅了，而且壓抑不住地泛起淚花。

    視線朦朧中，那道身影更像了。

    鹿家主也愣了一下，聽著鹿念這聲呼喚，恍惚間想起了十分久遠的一幕。

    那時候的鹿念，還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第一次看到他，也是這么哭著喊他的。

    一晃眼，都過了十年了。

    他看著面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侄女，鬼使神差地，緩緩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那時候，他就想這么做了。

    只可惜當時礙于臉面，不曾做過這樣親密的舉動，后來……就沒有再親近過了。

    這丫頭每次見到他就跑，從不正眼看他，大概……是他長得跟她父親太像了吧。

    感受著那落在發頂的大手，鹿念忽然繃不住，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下來。

    她低下頭，不敢再去看鹿家主，生怕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個幻影。

    “爸爸……”

    小小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聽得人心里一酸。

    鹿家主看著她，六十多的人了，眼睛竟然也有些發紅，他看向自家meimei和兒媳，又看向顧承彥。

    “這是怎么了？”他問道。

    鹿姑姑別開臉，林婉昕也眼神躲閃，不太敢面對公公的逼視。

    鹿念出車禍昏迷不醒的事情，并沒有跟公公和兩位老人說，也就婆婆姑姑，還有她們幾個小輩知道。

    畢竟年紀都大了，兩位高齡老人不說，公公還有高血壓心臟病，要是受了刺激，這責任誰也承擔不了。

    鹿家主一出口，鹿念怔了怔，從幻想中回過神。

    這……不是爸爸的聲音。

    她抬起頭，定定地望著面前頭發半白的鹿家主。

    他跟記憶里的爸爸真的很像很像，但爸爸沒有這么蒼老，也沒有這么嚴肅。

    爸爸總是笑呵呵的，有時候特別拽，但是被mama一訓就慫了。

    他特別疼她，會騎著單車，載她到處去玩，在容城的大街小巷穿梭，還會瞞著mama，偷偷給她買糖吃……

    那些記憶太深刻了，是不可能忘記的童年。

    鹿念忽然覺得好愧疚好愧疚，她怎么……把爸爸認錯了？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她失魂落魄地說了一句，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感覺身后有人摟住了她的肩膀。

    鹿念回過頭，看到顧承彥擔憂的眼神。

    她想跟他說自己沒事，可是怎么可能沒事??？她感覺心頭像堵了一口大石頭，堵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她……想爸爸mama了……

    顧承彥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讓她回來了。

    先是那莫名其妙的鹿姑姑，又是鹿伯父……他也不知道哪一位對鹿念的刺激大點，但看她這樣悲傷，他只覺得心頭在滴血。

    顧不得兩位長輩在場，他伸手將鹿念抱進懷里，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低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