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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皇帝侄兒拿我毫無辦法在線閱讀 - 第104節

第104節

    “……”他垂下眼簾,道:“小皇叔教導的是,此事自是應該,也是本宮的本分?!?/br>
    我撫著他的額頂,真心實意道:“好孩子?!?/br>
    說罷,我聽著外面的喧囂靜了些,便起身與他道了別,待行到院中,我突然想起一事,回過身道:“明……”

    謝明瀾仍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立在原地,聽我喚他,他才堪堪側過眸子,向我望來。

    我道:“明年春天……呃,或者夏天吧,我就過來看你,到時候帶你騎馬射箭打兔子?!?/br>
    他的明眸一彎,先是應了一聲“好”,又追問道:“是春天,還是夏天?”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他如此較真,頓時遲疑起來,春天?春天有春龍節,到時我要陪太子哥哥去親耕,到時可不一定能抽出空來一趟,但是夏天……

    不等我思索明白,那廂謝明瀾卻似比我還明白,他沒有再問,只是向我微微一揖,道了一聲“恭送小皇叔”,也不等我動彈,他便轉身回寢宮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我莽撞地要把年幼的世子舉上汗血寶馬這事,盡管太子妃在別苑時就再三下了禁令,消息仍是不脛而走。

    這在我心中本不是什么大事,我最擔心的也只是被謝時洵責罵兩句莽撞,但是事實上就連謝時洵聽了,也沒什么反應,只是淡淡道:“既然老九在他身邊,騎也就騎了,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端是讓巴巴跑去進言的東宮三師碰了一鼻子灰。

    我得知他這樣說,腰桿更硬,心道:就是,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有我在,還能讓謝明瀾摔斷脖子嗎?

    然而,此事卻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速度在前朝后宮迅速發酵起來。

    初時,也不過是有那嘴碎的隨行宮女侍從將那日之事繪聲繪色說了,然而傳著傳著,便有那早就看不順眼我的人語焉不詳道:“到底是帶了蠻夷血統的,他心里在想什么誰能知道?得虧是太子妃反應快,否則等到世子真的跌了摔了甚至是——唉,那就說什么都晚了……到那時又能拿他怎樣呢?”

    也不是全無人替我說話,當下便有人回他:“這不至于吧,這樣做,對他又有何好處?”

    那人頓時冷笑道:“沒什么好處,沒什么好處他就做不得了嗎?與那些兇殘的鮮卑人哪里有道理可講?早年間鮮卑大旱,鮮卑王為了懇請咱們齊國贈些賑災糧草,許諾以后再不侵擾邊境,為表誠意還進獻上了他們的第一舞姬,結果呢?這幫白虜吃完齊國的糧食,撿回了命便立刻翻臉,跑來燒殺搶掠,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簡直沒有半分道義可言,與野獸無異!哼,那個殿下淌著白虜的血,心地又能好到哪去,說不定他嫌太子殿下平日苛待了他,早就含恨在心呢?”

    我在樹后面無表情聽著,心中又是無力又是冷笑,手心發癢,索性曲著手臂一手插在腰鞓中,心道:與野獸無異,他娘的,我真要是與野獸無異,此刻就一刀宰了你們這幫嘴碎的混賬。

    就在我差點按捺不住之時,有一人疑惑道:“原來宸妃娘娘是這么進宮的,可是……既然他們毀約,陛下定是大為光火才是,又為何還會容忍她誕下那個九……”

    “你是新來的不知道……聽說當年……”那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后面的言語細細密密的像是蚊子叫一般,再也聽不清了。

    我幾乎聽見耳中血液凝結成冰的聲音,然而就在我將要邁步而出的一瞬,忽覺背后有一道視線,我猛然回過頭,極為陰沉地望了過去。

    可是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云姑娘,我竟不知她是何時來的。

    與她四目相對,我頓時如驚醒,斂去了煞氣,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際,卻見云姑娘抿緊了唇,忽然快步向我走來,行至我身邊腳步卻不停,徑自沖進庭院中。

    那幾個說閑話的內侍見到有人現身,頓時嚇得一哆嗦,待見是她,紛紛跪地告罪,云姑娘渾身亂顫,奈何她自小客居東宮,性子向來謙忍,從未說過重話,如今她指著他們氣得話也說不利索:“你們……你們怎么能如此搬弄是非!”

    好在這種事是不必由她親自教訓的,立刻有跟上的東宮大宮女上去掌捆了幾人,令人壓下去領罰了。

    見她處理完了這事,我仍僵在原地,想到如今竟是云姑娘為我出頭,我一時又是感動又是難堪,正默默調整著神情,猶豫該如何與她說話,然而云姑娘似是懂我的,她雖泛著淚光,卻只作沒有看到我,悶悶地垂著頭帶人離去了。

    那一日回去后,我伏在母妃懷中假寐,畢竟那時我才不到十五歲,還沒有后來在漫長歲月中修煉出來的厚臉皮和一身陰陽怪氣的本事,遇到這場風波自是難過,以往我縱然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了,也不會說出來惹她煩惱,這一日是我委屈太過,唯有待在她身邊才能勉強壓下那些恨意。

    我的母妃大多時候都是快活的,她輕哼著鮮卑的小調,多半是閑著無事,她拿起我鬢邊一縷黑發混了一根紅帶束成小辮收進冠中。

    我感受著她輕柔的動作,更是沒來由地委屈起來,初時只是無聲地掉淚,然而最終還是忍不住在她懷中哭出聲來,哽咽道:“我沒有要害他,他是太子哥哥的兒子,我怎么會害他……是不是我生來便做什么都是錯的……”

    回應我的,只有母妃的輕拍,和她幽幽的嘆息。

    此后,這件麻煩事并沒有因此而消弭,反而愈演愈烈。

    前朝后宮本就因為謝時洵將汗血寶馬轉贈與我一事頗有微詞,此事正好成為了決堤之口,連帶著我的血統不純等舊事卷土重來,間或夾雜著我是否欲對世子謝明瀾不利等誅心之論。

    對我的攻訐紛至沓來,不勝枚舉。

    待蘇閣老的門生故吏鋪墊完畢,蘇閣老粉墨登場,他親自上表請奏,道是我寸功未立,又一直有勾結鮮卑之嫌,故而意圖說服監國太子謝時洵收回成命,一則不該賞我汗血寶馬,二則不該放我去鮮卑。

    縱然這近十五年中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尷尬,但這次的風波卻令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在大多數人眼中竟是如此礙眼,好似他們容忍我在這里好好喘著氣就是莫大的寬容,倘若我再做些什么,便是板上釘釘的狼子野心了。

    老三來尋我的時候,是一個初冬的清晨,處處籠著一種單薄的霧氣。

    馬廄中雖然打掃得干凈,但仍是有著散不開的牲口味道,莫要說天潢貴胄,便是品階高些的宮人都不愛來此地,免得這低賤的氣味染上他們的衣袂。

    我對此倒是全無所謂的,這讓我開始疑心自己本就不該是什么謝氏的尊貴血脈。

    遣退了下人,我褪了外袍挽上袖口,又去拎了捅水來,抓著馬刷沾了水,親手給那匹汗血寶馬刷毛。

    那馬兒的皮毛撫上去帶著些硬茬的質感,沾了水便在陽光下顯出像是綢緞的質感,有一種波光粼粼的好看,做著這種最低階宮人的活計,我卻從中隱隱覺出了許多快樂和安逸來。

    只是這安逸的時光沒過多久,謝時賢便來了。

    他這樣的人難得屈尊紆貴來到這種低賤地方,顯得十分不情愿,他一手握著手帕掩了口鼻,蹙著眉心立在門口,對我道:“老九,你可讓哥哥我好找啊?!?/br>
    我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拍了拍馬鬃,沒有說話。

    謝時賢雖說為人風流,但是在正事上向來八面玲瓏滴水不漏,他如今特意跑來尋我,定是有要事與我說。

    而這“要事”,我也猜得到一兩分。

    果不其然,謝時賢東拉西扯了兩句旁的,便進入了正題,他道:“傻弟弟,我看你這年紀也到了,怎么還是不開竅呢?改日三哥送你兩個美人,溫柔鄉不比這些啞巴畜生有意思?”

    我閉上眼睛,任由馬兒輕蹭著我的額頭臉頰,幾乎與它有些耳鬢廝磨的意思,謝時賢絮絮叨叨了半天,我是半分也沒聽到耳中。

    謝時賢約莫是急了,我只聽身后傳來腳步聲,馬兒的轡頭就忽然被人一把拽住,這讓我不得不抬眼望向他,見他漸漸斂了神情,正色道:“太子行事一向霹靂手段,這幾天后宮殺了一批,前朝上的折子全壓在他案上留中不發,那幾個老頭子這次不知怎么了,倔成那樣,一味要死要活的,眼看就要驚動父皇……傻弟弟,就為這匹馬,就為去一趟鮮卑,值得嗎?現在北國那邊也不太平,太子的病剛好些就為這些事煩心,老九,就算你不聽我的話,也該為太子想想?!?/br>
    我沉默半晌,道:“三哥哥,你這話是太子哥哥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老三與太子時洵的關系一向微妙。

    謝時賢的母妃與當今皇后,也就是謝時洵的母后是堂姐妹,他們的血緣本比尋常兄弟親一層。

    只是他倆平日里不甚親近,老三對謝時洵又敬又怕,尋常無事決計不敢往上湊的,但說到底,不論是父皇母后還是群臣百官都把老三當謝時洵的左膀右臂看待,只是在臺面下亦有些隱晦的揣測,道是太子時洵自小身子弱,若有朝一日英年早逝,父皇改立老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種風言風語我都聽過,老三不可能全然未聽過,但是他明面上一向對太子時洵極為敬重,至于他本人是什么心思,那便是無人知曉了。

    有時我也疑心,老三也算得文武雙全,卻一味擺出這種玩世不恭的模樣,到底是不是為了避開謝時洵的鋒芒?

    深宮之中,即便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那感情也是交疊著利益權利,層層繞繞晦暗不明,不要說旁人難以窺得真心,恐怕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幾分真幾分假。

    故而今日老三來尋我,我一時拿不準他的來意。

    謝時賢聞言一怔,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太子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嗎?他金口一開,哪有往回找補的道理?”

    我又垂下眼簾,道:“那便是了,我只聽太子哥哥的,他既然沒說什么,我就偏要這匹馬,偏要去鮮卑?!?/br>
    謝時賢重重嘆了口氣,顯然對我十分失望,他懶得再說什么,轉身便離去了。

    我在馬廄廝混了幾日,只顧將那匹馬梳洗得油光锃亮,梳洗得它看我的眼神中都含情脈脈了起來。

    躲在此地,前朝的風雨盡數被謝時洵擋了,絲毫沒有吹打到我,我聽著那些日復一日的前朝消息只顧冷笑,心道:你們再怎么討厭我,又能奈我何?

    時光易過,轉眼便快到了謝時賢出使那日。

    我母妃親手為我收拾了行囊,囑咐了兩個貼身侍從,又把我喚過去好一番叮囑,只是說著說著,竟跑題說起了鮮卑境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見到她的向往神色,我一時難過,便勸慰道:“以后有機會……孩兒一定帶母妃回鮮卑看一看?!?/br>
    這話說出來,我與她都怔了一下,多半是心知不可能,不過這讓她也很是快樂了一陣兒。

    與她說完,我便出了寢宮,去東宮辭別謝時洵。

    因為懷了些心事的緣故,我忘了派人去東宮通報一聲,不過我在謝時洵身邊教養這么多年,進出東宮頗有特權。

    這一次我卻撲了一個空,東宮宮人對我道是太子殿下陪著娘娘去御花園散心了。

    我便折身又往御花園趕去。

    這次遠遠便看見一堆內侍宮女守在一處,我快步過去,那個太子妃的貼身大宮女見到我便笑,道:“九殿下自己去吧,殿下正和我們娘娘說話呢,不準我們過去打擾呢?!?/br>
    說著,她用眼神向不遠處的小亭示意了一下,我順著她的目光,只見天邊暮色將垂微垂,映出亭中兩道身影一站一坐,正在閑話的模樣。

    我道了謝,便放慢了腳步行了過去,生怕驚擾到他們。

    離得近了,忽聽太子妃的聲音順著微風飄過來:“唉,原也是臣妾的錯,平素待他們太好了些,才叫他們也不怕我,敢那樣亂傳,害得洵郎和九弟……”

    聽得她提起我,我剎住了腳步,立在樹后。

    片刻的沉默后,謝時洵道:“阿彌不必自責?!?/br>
    我“蹭”的一下臉紅起來,痛悔我這行徑實在太不磊落,竟無意間聽得太子妃的閨名,實在萬萬不該。

    我慌忙要走時,卻聽謝時洵又道:“東宮中本就一直留著父皇的眼線,我一直容得他們就是了?!?/br>
    我一怔,太子妃也是一怔,她不解道:“父皇?那……這是……”

    這次謝時洵久久不答,這二人又是靜默相對許久,他緩緩了一句不相干的:“齊國開國三百年來,謝氏血脈綿延幾十代,然而代代子嗣的骨子中都帶了些偏執,越是對心愛之人,越是容不得有一絲忤逆和二心?!?/br>
    清風拂起亭外帷幔,我怔怔望著那人修長的背影,他微微側過頭,對太子妃道:“對于謝家的人來說,就算是心愛之人已經誕下了親生血脈,就算……”

    微風一停,他的聲音便隱在帷幔中,我再也聽不分明了,直到那風再起,我才聽清了謝時洵的最后一句:“但他也絕不會容忍有一分一毫喚起那人不安分的事物存在?!?/br>
    面對太子妃煞白了臉色,謝時洵卻忽然微微笑了,他親手斟了一盞茶遞給她。

    太子妃好半天才找回了聲音,她接過茶盞,卻只顧微顫了聲線道:“臣妾怎么聽不明白……”

    謝時洵用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聲調道:“阿彌別怕,無妨,我本也沒同你說什么?!?/br>
    我滿頭霧水,覺得和太子妃一樣隱隱觸到了輪廓,但又十分不分明,只恨謝時洵不能把話說的更明白些。

    但是謝時洵的話便斷在此,兩人又說了些閑話,太子妃又道:“洵郎,倘若不愿九弟去鮮卑是父皇的意思,你為何還要……”

    “父皇的意思……便一定要遵從么?”謝時洵漸漸斂了神情,平淡道:“老九天性不羈,如今也大了,總該放他出去歷練見識一番,換做旁人我管不著的也就罷了,老九的事既然由我擔待了,這個主還是作得的?!?/br>
    我只覺腦海中亂糟糟一團,實在是理也理不清,扯也扯不明朗,硬是掰扯到最后,只剩莫名的一句“你都不聽父皇的,可是我若是不聽你的你就要打我!”

    我恍恍惚惚地悄然離去,身后仍有太子妃擔憂的語調斷斷續續地傳來:“可是父皇那邊如何交代……蘇閣老昨日不是說……”

    是夜,我第一次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我望著窗外明亮的月色,越看越像謝時洵,心中卻胡亂思忖道:太子哥哥那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我母妃……?不,不對,父皇待母妃、待我從來都是忽冷忽熱的,喜歡了便說說話,不喜歡了便丟到一旁不聞不問,世上哪有人會這般對待心愛之人!唉,可是父皇不愿意我去,我是萬萬沒想到!他可太壞了,他有那么多兒子卻只與我過不去,還是太子哥哥待我好……只是我這一去,他會不會被那群老頭子為難?對了,老三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對我說那些話……

    紛雜心思之下,我如此迷迷糊糊地煩惱了大半夜,也不知何時睡著的,只覺剛閉了一下眼,天便亮了。

    我懷著千鈞重的心事梳洗穿著之后,便出了宮,去京都府西門驛站與謝時賢的使團會和。

    謝時賢這人有一點好,就是從來不生隔夜仇,他那日勸我不假,但是既然沒勸動,今日便權做沒說過,見到我就笑嘻嘻地打了招呼,隨后命人下去清點隊伍和行裝,過不多久,齊國使團出發了。

    我驅使著胯下的汗血寶馬隨行在長長的隊伍一側。

    身后是萬丈朝陽,我心中向往著鮮卑,但是不知為何總也忍不住頻頻回望,巍峨的京都府立在日出之處,隊伍行進速度并不快,卻不妨礙那座古老的都城在我目光中一寸寸變得遙遠。

    我沒來由的想著,太子哥哥……此時是不是也在東宮目送我?

    謝時賢翻臉如同翻書一樣快,他正對我興致勃勃地描繪著鮮卑女子有多少風情,可是當我這個念頭冒出來,我便猛地一勒韁繩,足足嚇了他一跳。

    我使馬立住了,整個人像是僵住了一般,久久沒有能行進一步。

    謝時賢在一旁挑眉看我,他此時收了嬉鬧神情,揮住了使團,一時間這條長隊如同被使了定身術,詭異緘默的停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我張了張口,好容易才從喉嚨中擠出艱澀的一句,“三哥哥,我……我不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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