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遇醒來的時候，顧成恩已經回來了，他就站在窗戶那里背對著他打電話。

    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董知遇輕輕掀了被子，架子上掛著用完的空藥水瓶。

    她的手上貼著的膠帶提醒她，這藥水瓶是她用的。

    顧成恩掛了電話，聽見身后響起來很輕的腳步聲，他勾唇笑了起來，將剛剛眉間那一股煩躁遮掩去。

    “醒了？”顧成恩看著她只穿著單衣服，于是大步跨到床邊拿起外套就給她披著。

    “再怎么擔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鳖櫝啥鲾n了攏外套，語重心長地對著她說。

    董知遇仰著頭，看著他眼睛里不加掩飾的擔心，她點點頭。

    “對了，有人讓我給你帶句話，說他認輸了?！倍鲞@一昏倒才記起來那人讓她說的話。

    顧成恩聽了沒有流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相反他很平靜，似乎一早就知道會有這么樣的結局。

    “你見過他了？”在顧成恩心目中蘇老可不是一個好打交道的人，如果不是親自見過的話，他是絕對不讓讓董知遇帶話的。

    董知遇點點頭，本來她不打算說的，省得讓他擔心。但是，她還是低估了顧成恩的智商。

    顧成恩聽了，朝她身上打量了半天：“他沒有傷害你吧？”

    董知遇搖頭：“沒有?！?/br>
    顧成恩這才將心放回肚子里，伸手揉揉她的頭發。

    “對了，你怎么會來這里？”董知遇記得自己昏迷的時候還隱隱約約看見了顧成恩，開始她以為是自己想他想得出現的幻覺，可是醒來他就在這里，所以肯定不是幻覺。

    “來跟陳之錦談談?！鳖櫝啥鳑]有打算隱瞞。

    程晟不放她進去，卻讓顧成恩進去，說明程晟已經做了妥協，這對于她來說，是一個好消息。

    “那他答應讓……”董知遇期待地問，見顧成恩點點頭，原本應該立即展現的笑容在這一刻卻突然僵硬了。

    她突然五味雜陳，他們期待的事情，卻未必是程晟期待的。她都覺得這些日子，自己都快要忘了如果陳之錦出庭，將要面對多大的輿論和壓力。

    顧成恩一見她出神，又看著她重重咬著自己的嘴唇就像沒有知覺一樣，都快出血了卻跟一個沒事人一樣。

    他就猜到她在想陳之錦的事了，她這個習慣這么多年還是這樣。

    顧成恩直接伸手覆蓋在她的唇上：“再咬就流血了?！?/br>
    冰冰涼涼的感覺從嘴唇上傳到大腦里，董知遇一下子回過神來。

    顧成恩正專注地盯著她看。

    董知遇有些窘迫，往后面退了幾步。

    “有個問題，我從來沒有問過你?！鳖櫝啥飨蚯疤Р?，用身高優勢籠罩著她。

    董知遇不知道怎么心一緊，一股不好的感覺從心里冒出來，連帶著她話說得都有些飄忽不定：“什……什么？”

    顧成恩卻并不給她逃避的可能性，他伸手捧住她的臉，讓她不得不正視他的眼睛。

    “我問你，如果陳之錦有損失，你還會跟我結婚嗎？”

    顧成恩說完，眼睛里就落下一顆叫希望的種子，它盼著春風的來臨，他也盼著她的回答。

    可董知遇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把眼珠子轉到地面，仿佛能夠看出一朵花來。她還怕自己發出什么音，拼命咬住唇，就是不回答。

    幾秒之后，顧成恩笑了笑，眼睛里那一顆種子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他緩緩地撤了手：“我知道?！?/br>
    那股被人禁錮的壓迫氣息隨著他的松手一下子消失殆盡，她本應該像逃脫的獵人追捕的野獸重重松一口氣，可是她心里仍舊沉甸甸地壓迫著她的呼吸她的神經。

    甚至還有苦澀的味道從心里開始四處蔓延。

    董知遇緩緩抬頭，顧成恩已經背過去了。仿佛剛剛那個提問的人不是他，那個有著失望的人也不是他。

    從背影看過去，他還是這樣的完美不可挑剔，這樣的強大無所不能。

    可是那透明窗戶上映著的是他一張疲憊的臉，若是湊近去看，甚至還能依稀看見他眼角水光。

    可董知遇能看見的只有他寬大的背和他修長的影子。

    “我先回去了?！倍霾恢雷约哼€能做些什么，才能讓這個病房不那么壓抑，不那么死氣沉沉。

    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著什么，去讓他好受一點，讓自己好受一點。

    她唯一知道的是，如果陳之錦發生意外，她絕對不可能背負這樣的痛跟顧成恩在一起的。

    也許她很偏執，很任性，陳之錦的生死從一開始就不關他的事。而他本不應該來趟這趟渾水，可是為了她，他還是來了。而如今，陳之錦的永遠離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董知遇卻要把這個作為一個心理的包袱。

    她的理智告訴她，她不應該那樣對顧成恩，這樣太不公平太殘忍?？墒撬男母嬖V她，如果陳之錦離開，她做不到讓自己跟顧成恩在一起。

    因為她要懲罰的是她自己。

    顧成恩沒有轉身，只是點點頭表示他聽見了。

    董知遇苦笑了一下，穿好外套朝門口離開，剛走了兩步，她停下來了：“如果你想分手，我想我會同意的，無論現在還是將來?！?/br>
    那高大的身軀突然像百年枯朽的樹木，他轉過身來，眼睛里一片紅血絲，他看著她，不說話，只有那雙灼人的眼睛越來越紅。

    他沒有落下淚來，卻也絕對不會好到哪里去。

    “我不答應，不許，我只說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鳖櫝啥鞑]有喊出來，他只是一字一句地輕輕地說著，似乎很輕松并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氣。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這些話。

    董知遇被他的樣子驚到了，她眼眶也有些發澀，可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對著他哭。

    她嘴巴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顧成恩就這樣看著她離開。

    她走得不快，他本可以很輕松地追上，可是他知道，他們豆需要冷靜。

    這也是他曾經幻想無數次的對白，不過幸好他已經在心里給了自己答案，所以如期而至的答案帶來的痛苦并不會讓他在痛苦之上還要加上意外的感覺。

    可是他還是失望了，這痛也不算比意外好。

    可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