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響箭呼嘯而來，“錚”的釘在門廊下的紅木柱上。

    彭方聽到動靜，擱下手里的筷子，出來看究竟。早有一名小廝眼疾手快地拔下綁著白布條的箭，雙手遞了過來。

    但凡是神出鬼沒的行為，都不是好事。

    彭方顫抖著雙手，解下白布條，上面血淋淋的字跡：“五千兩白銀贖你孫女，明日午后放在河川鎮荷塘的小舟上，報官就撕票?！?/br>
    彭方回到屋內，看著一老一少兩個女子，疑惑似地問道：“我有幾個孫女？”

    彭夫人對妙齡女子笑道：“我說你祖父老糊涂了吧？你們都還不信。他除了你還有哪個孫女？”

    彭方抖著燙手的白布巾，感嘆：“世風日下??！現在的山匪如此不敬業。這種大事都能搞錯人家，我們贖還是不贖呢？”

    妙齡女子抽走布條，看了之后，和彭方的想法不一樣，連問：“我幾年不在家，石磨山的匪徒變得這么厲害了嗎？還提前下的挑戰書？不給錢，就把我給綁了？”

    侍衛來向彭方傳達胤禛的話時，彭方一家六口，正在激烈地商議究竟贖不贖人的問題。

    爭得面紅耳赤。

    要是十兩銀子的事，管它真假，或是誰家的女子呢，肯定是贖。就當日行一善了。五千兩銀子，這個數目也太大了些。幾乎是彭家所有的現銀了。

    可要是不贖的話，幾十年積攢的良善口碑將會毀于一旦。

    大家聽了侍衛的話后，都松了口氣。

    原來擄走的是福晉??！

    不用自家cao心了，自有人去贖。

    彭方拿起布條，對侍衛說：“我去見四皇子，親自跟他說?！?/br>
    ......

    “城北八十里外的石磨山，地勢復雜險峻，藏著幾伙山匪。前朝時期就有了，朝廷也出兵剿過幾次，每次都無功而返，由于他們大多是圖財不害命，沒鬧出多大的事，這十多年里，府衙也懶得理會他們?！?/br>
    彭方對胤禛說。

    他的意思是給錢息事寧人。

    免得出了兵，又沒剿掉，四皇子拍屁股走人之后，山匪們找他算帳。畢竟這事，多少也跟他有些牽連。

    胤禛問周知府：“你說呢？”

    周知府說：“彭老所言極是。將錯就錯，就當是彭老的孫女，明日中午把銀子送過去。不就是五千兩嗎？這個錢，由下官和彭老共同出了，就當是孝敬四爺的?！?/br>
    胤禛問佟科多：“你說呢？”

    佟科多沒表情地說：“先把人贖回來，再剿?！?/br>
    裝的多像，明明就是你在背后干的事。年羹堯掃了一眼斜科多后，插話：“四爺，我們先贖人?！?/br>
    胤禛沉默。

    半天后，佟科多不耐煩地問：“四爺還在猶豫什么？究竟想怎樣趕快說一聲。是想站在這里等著匪賊聽聞四皇子的威名，老實的把人送過來的嗎？”

    胤禛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仔細地看過后，對周知府下命令：“讓你的人放出話去，他們今天擄走的人是四福晉。天亮之前不把人全須全尾的交出來，四皇子帶兵進山剿匪，石磨山里的男女老幼一個不留?！?/br>
    周知府顫聲問：“四爺再考慮一下？等把四福晉贖回來再說后面的事？”

    胤禛說：“現在就去辦?！庇謱δ旮蛘f，“我帶這些人先走，你在這里等楊校尉。把所有的入口都圍起來，只準入，不準出?！?/br>
    周知府問：“還讓進山？”

    胤禛厲聲反問：“不讓外面的人進山，怎么把消息帶進去？”

    周知府連連點頭：“對對對……”

    ......

    山風微涼。

    星星在夜空中，一閃一閃地眨著眼睛。

    一口兩個人才能合抱的大鐵鍋里，“咕嘟咕嘟”地煮著羊rou。

    蘇櫻有些使不慣長筷子，用大鐵勺子從鍋底扒出一塊帶rou的羊骨頭，墊了一片桐樹葉用手捉了出來。

    旁邊一個六七歲的瘦弱少年，不滿地瞪著她，用蒙古語說：“你少吃一點，你家人還沒送錢呢。我們也不是經常有rou吃。這還是老大在集市上買的?！?/br>
    蘇櫻啃著羊骨，說：“山里不是到處都有野物嗎?！?/br>
    少年用無奈的語氣說：“山匪太多，早吃光了?！?/br>
    蘇櫻好奇地問：“這里有多少山匪？他們都跟你們一樣窮？”

    少年正要答話，旁邊的老婦人拍了一下他的膝蓋。

    少年把將要說的實話，改了口：“不告訴你?！庇终f了理由，“我們又不是一伙的?！?/br>
    圍鍋而坐另外七八個少年，都不說話，只專注啃著羊rou。偶爾偷偷瞟蘇櫻一眼。

    蘇櫻又問：“今晚大家都有rou吃嗎？”

    少年咧嘴一笑，道：“都有的。但他們鍋里的rou，沒我們這里的多。老大說，好東西要先盡著小孩子吃?！?/br>
    蘇櫻想到那個胡子遮了大半個臉的人，小聲問道：“你們老大有多大歲數？”

    少年老實地答道：“不知道。反正比我爺爺年紀大，我爺爺管他叫大哥?！?/br>
    突然轉話：“你看，我對你這么友善，你家又那么有錢，多給我們送來一些吧?！?/br>
    朦朧的燈光下，眼神亮晶晶的。

    好像餓極了的人，看到了一頭烤得滋滋冒油的大肥羊。

    蘇櫻：“......”

    好奇地問：“以前你們綁人上山，你也這么跟他們商量？”

    少年點點頭后，遺憾地說：“沒一個多給的?！?/br>
    能多給才奇怪了。蘇櫻又問：“你們多久綁一次人？”

    少年笑道：“不經常綁，老大說綁人有風險，不如去截路安全?！?/br>
    蘇櫻點了一下頭，道：“也是。像今天這一趟，你們的人除了老大之外，全都受了傷。還要花錢治病。萬一綁著貴人了，對方家人圍山剿匪給你們自己惹麻煩?！?/br>
    少年接話：“不是這個危險。是忙活半天把人捉了，對方家人不一定愿意贖?！狈磫柕溃骸澳遣皇怯邪酌钜粓龅娘L險么？”

    蘇櫻又點頭：“有道理?！?/br>
    少年突然提高了聲音，擔心地問：“你家人該不會不要你了吧？”又安慰自己：“你長這么好看，你家人肯定會來贖的?！?/br>
    蘇櫻問：“這跟長的好不好看，有什么關系？”

    少年說：“有次我們綁了個難看的，我們一再降價，也沒人來贖。她又不愿意走了。我們說了幾天好話，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哄下山。老大告訴我們，若是綁女子，只綁好看的，好看的一般都會贖。萬一不贖，就留在山里做媳婦?！?/br>
    蘇櫻用樹葉子擦著手說：“放心吧，會有人來贖我的?！彼吹缴倌臧阉拥舻墓穷^又撿起來，和他吃的骨頭放在了一起，十分意外地說：“沒想到山里人也這么講究，不亂扔東西?！?/br>
    少年說：“明天把這些骨頭煮煮，用骨頭湯煮野菜，味道好?！?/br>
    蘇櫻：“......”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吃完飯，去把你們的二當家叫過來?！?/br>
    少年擔心地問：“你該不會不想下山了吧？也想嫁給二當家？上次那個丑姑娘就是想嫁給二當家，不想下山了?！?/br>
    蘇櫻站起身后，問：“你們以前綁人，最多一次要多少贖金？”

    少年說：“男的一般五百兩，女的一百兩。有一次綁了個過路的商人，要的最多，得了一千兩。二當家說，這種肥羊可遇不可求?！?/br>
    蘇櫻又好奇怪：“綁人這么費事，又有受傷的危險，怎么不多要一些？”

    少年又有些擔心不贖人了，姑娘長的是好看，卻是個缺心眼的。但仍好好回答她：“要的多了，對方索性不給了，怎么辦？我們的目的是贖金，又不是綁人?！?/br>
    蘇櫻連連點頭：“我家里很有錢，去把你二當家叫過來?？丛谀銓ξ疫@么友善的份上，我單獨跟他商量一下，怎么才能要到更多的贖金?！?/br>
    少年一躍而起，哈哈笑著，對另外幾個少年說：“我說和對方做朋友這個方法管用吧，你們還不信……”話沒說完就跑開了。

    剩下的人，除了蘇櫻之外，暗自搖頭腹誹：小莫頭這個傻子，別人說這樣的鬼話都能信。

    一刻鐘后的石頭房里。

    蘇櫻對長相廝文的二當家說：“我不是彭員外的孫女?！?/br>
    二當家看起來約摸二三十歲，黑黑瘦瘦的，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有幾分的清秀。

    蘇櫻以為他該意外了，不料他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看到你就知道他們擄錯了人?！庇终f，“我認識彭姑娘?！?/br>
    蘇櫻好奇地問：“那你怎么不說？”

    二當家笑道：“大伙一片熱心，不想讓他們失望。再說，我看你也不錯?！?/br>
    蘇櫻更好奇了，又問：“什么意思？”

    二當家收斂了笑意：“擄上山的女子，就意味著失了清白，若是贖金太高，她們家人就不再要了。老大讓人擄彭家姑娘，又要五千兩，就是想留在山上給我做媳婦的?！?/br>
    蘇櫻擔心地說：“那該有多少人失望??！大伙都等著贖金買rou吃呢?！?/br>
    二當家笑道：“那是小孩子們不懂事。成年人知道這個暗規矩?！?/br>
    蘇櫻急忙說：“我家人要是拿銀子來贖我呢？你們放不放人？”

    二當家毫不猶豫道：“放，當然放。五千兩銀子夠我們幾年的口糧了?！?/br>
    蘇櫻坐直了身子說：“你們這一趟傷了那么多人，要一萬兩吧。慢慢要，分批要。我是四福晉，我夫君有錢，又顧臉面，肯定會來贖我?！?/br>
    二當家剛端起茶碗準備喝水，聽到她的話，“當“的一聲茶碗掉落在了石桌上，他顧不上四流的茶水，站起身，急聲道：“你怎么不早說？我現在送你下山?！?/br>
    蘇櫻納悶：“錢還沒到手呢?！?/br>
    二當家連連朝她鞠躬：“我的姑奶奶??！小的在這里給您賠禮道歉了，隨小的一起下山吧。等四皇子尋上門，您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br>
    蘇櫻：“……”

    二當家趕緊又說：“一般人不贖女子，那是一般人。四皇子是天朝貴胄，為了自己的聲譽著想，也會來贖您的。哪怕贖回去以后再不要呢，現在肯定也會贖。說不定會帶人剿匪?！?/br>
    蘇櫻：“……”要是不要就好咯。

    不甘心地問道：“你們這里不是易守難攻，不怕剿嗎？”

    二當家急聲道：“不怕外面的人進來剿，但要是把入口圍幾天，給別的山頭好漢出入帶來麻煩，他們會來找事的?！?/br>
    蘇櫻：“……”

    擄人時的威風哪里去了？怎么沒一點山匪的樣子。姑奶奶想安靜地在外面呆幾天這個愿望，也實現不了？”

    ……

    蘇櫻不愿黑燈瞎火的下山，二當家也拿她沒辦法。老大不在，又沒人可以商量。只得暫時依了她。

    蘇櫻在陌生的石屋里，睡的很香。夢到自己坐在小舟上，執著魚桿釣魚，滿池塘的都是魚，爭先恐后的咬魚餌。她興奮極了。在心里琢磨著，當個魚民也不錯。

    “砰砰”的拍門聲，把她驚醒。

    二當家在門外急聲說：“姑娘你夫君帶人把石磨山的出入口給堵了，說天亮之前不把人交出去，就進山剿匪。這可怎么辦??？昨晚你可是說你來想辦法的。姑娘大人大量，善人善心，可不能不管我們?！?/br>
    蘇櫻翻了一個身，慢悠悠地說：“繼續睡吧，養足精神好談判。有什么事都等天亮之后再說。我在你們手里呢，你們怕什么。我沒出去之前，他不敢進山剿匪?！?/br>
    又誠心誠意地告訴他：“你們要是把我交出去的快，他就知道山匪也不過如此，可真會帶人進來剿。他這個人報復心強的很。你們要是遲遲不放人，他不知底細，不敢輕舉妄動?！?/br>
    二當家：“……”

    好像有道理？

    又問：“別的山頭的好漢，在前院催著我們放人，我怎么跟他們回話？”

    蘇櫻說：“他們這是眼紅。你就說，讓他們都別急，這趟活得的錢，給他們也分點。這樣大家就同心協力了?！?/br>
    二當家：“......”

    好像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