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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是拱手舉笏,動作之間,帶起一陣沉香木的熏香,為了靜養身子,安然入眠,貴也要舍得:“臣風寒入肺,一時難以遏制,竟于殿前失儀,罪過難當。只是……” 這一言先請罪,免得殿后被人死揪不放。 只是?承明帝見沈是上道,便說:“人之常情,少卿無需自責?!?/br> 沈是謝恩。 承明帝靜靜看著他。 “倭寇殘暴,所行之地,無所不燒殺掠搶,付尚書愛民心切,著實令人動容?!?/br> 沈是吸一口沉香,心神寧和不少,他如玉般溫潤的聲音繼續說:“但洛江山長水遠,折回少說數十日,萬壽節在即,京畿重地本應增守,怎好往外調兵?依臣淺見,不若從沿江近營調些人去……” 眾人眼中出現驚駭之色,這沈少卿瘋了吧。 承明帝陡然高聲:“沈少卿莫不是病糊涂了!竟那拿朕的壽辰和黎民安危作比較,是想陷朕于不忠不義之地嗎!” 柳長澤聞聲立出,剛邁出一步。 “臣不敢!”沈是眼尖看到,不想讓柳長澤也摻和進來,“咚”的一聲跪下,不留口隙的說:“大齊泱泱國威,懷德而不失威儀,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法行律令,有源遠文化,以至四海承平,天下富足?!?/br> “鄰屬藩國,無不慕仰大齊風范,敬畏大齊國力,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br> 沈是話鋒一沉:“而萬歲壽誕,百國朝賀,倘若出了紕漏,讓大齊顏面掃地,試問此責何擔?” 宋奉安看了眼禮部常尚書,常之遇跟了他多年,頃刻會意,立即站出附和道:“沈少卿所言甚是!圣上勤恤民隱,裁減奢華用度,但該有的禮典、軍仗、守衛,卻是萬萬少不得的?!?/br> “國威不可撼,銳氣不可當!禮部務必置辦周全?!背忻鞯坜D了轉手上扳指,緩緩說道:“至于調兵一事,邊關各守其轄,若是輕易調度,倒叫外敵有了可乘之機,此事容后再議?!?/br> “臣領旨!”付鎮中與常之遇回道。 一場風波被悄然掩去。 待呂公公高聲道退朝后,沈是以朝服掩口,快咳成了篩子,一復工就經歷這么大的折騰,他都想不明白付鎮中一個滑不溜手的老狐貍硬要在這里死磕個什么勁,難道是付家軍和蕭家兵之爭嗎…… 如今他已是大司馬,也不必如此睚眥必較吧。 沈是見柳長澤向外走,他有意感謝侯爺這幾日照料,便走上前喚道:“侯爺?!?/br> 柳長澤余光都沒給他的走了。 沈是有些難言的失落。 沈是咳了一聲。 柳長澤頓了下腳步,沈是眸光亮了下。 柳長澤又走了。 沈是抿了抿唇,沒去想那些不愉快的煩惱,轉而去看宋閣老,他一病送來慰問的人還有很多,比如宋奉安。 而宋奉安正在被紫紫、紅紅、綠綠眾星捧月般的環繞。 沈是想了想,還是再尋個人少的時機道謝。 而此時,宋奉安卻從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不是無意,倒像是一直盯著他一般。 宋奉安穿過人潮,向他走來。 沈是有點無措。 這種感覺很微妙,從前宋奉安便比自己大了七歲,那時候從小廝混到大,倒也不覺得,現在自己芳華正茂,而宋奉安老氣橫秋的,都可以做自己父親了…… 他一臉正氣的走過來,讓沈是想起了小時候被沈學士暴打的那些時光…… 如出一轍。 沈是想,若他還活著,也是這個樣子了嗎? 沉重,嚴肅,克己復禮。 身負望名,所以寡言、簡居、不茍言笑。 他忽然覺得是種枷鎖。 鎖住了二十歲的他。 也鎖住了為爭狀元銀翅簪花,和他賭酒、縱馬、放歌的宋奉安。 終不似,少年游。 “沈少卿,病好些了嗎?”宋奉安問。 沈是拱手說:“好多了,只是還有些咳嗽,大夫說等痰化了,也就痊愈的差不多了?!?/br> 沈是又作揖說:“有勞閣老費心,病中收到閣老問候,感動不已。眼下沒能先行拜謝閣老,還讓閣老折節下問,晚輩羞愧難當?!?/br> “不必客套?!彼畏畎残α讼?,這笑不是慈愛,有一點朝氣,給他那張國字臉添了不少生機,他語氣輕緩的說:“你也用沉香木?” 沈是愣了下。 他拍了下沈是的肩說:“六安瓜片,補氣提神,沈少卿身體弱,有空便常來喝喝茶吧?!?/br> 沈是點點頭。 他有些惶恐。 宋閣老笑著看了下他茫然的模樣,不像尋常人的曲意逢迎,不像欣喜得意,也不會謙卑過頭,心下十分滿意的走了。 沈是一個人走著,滿腦子胡思亂想。 宋奉安不是認出來了吧。 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宋奉安那種老古板也能想得出來? 沈是一路搖頭。 周遭同僚三五成群,唯有沈是孤零零獨行。 沒有人愿和沈少卿攀談。 拿萬壽節出來說事,明眼人都知道借口,故意咳嗽出風頭,想在文武之爭里賣雙方個好,這種見風使舵,左右逢迎的人,最為不齒! 可沒人想做這個咳嗽的人嗎? 都想。 愚笨的想不到萬壽節,想到的不敢叫板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