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六)
“好重……”白發的少年雖然力氣不小, 但抱著一堆東西爬上矮坡,力氣也漸漸消耗。他懷中捧著好幾個盒子, 看起來全是轉送給人的禮盒。在他身旁的青年的悠閑的提著幾個紙袋,二人一同往目的地走去。 ——他們受社長所托給鱗瀧先生送些東西過來。 “誰讓這是社長的委托呢?敦君,稍微忍耐一點吧,對年輕人來說這是必要的承重啊?!?/br> “太宰先生明明也是年輕人的范疇,為什么只提了幾個輕飄飄的紙袋啊……” “這就是職場前輩的特權吧?!?/br> “這種職場聽起來未免太過黑暗了吧?” “搞不好敦君現在接觸的只是黑暗的一角?!碧仔Σ[瞇的走在前面。 昨日夜里下過一場雨,今天的空氣涼絲絲的透著水汽,中島敦聞著濕潤的空氣,隔著好遠就聞到了花香。 “這附近新開了一家花店?!笨闯鏊男幼? 太宰解釋道。 開朗的少年笑著回應他:“如此一來,每日早上經過這條路上班的人都能聞到花香,心情也會變得輕松吧?!?/br> 百合的香氣遠在半條街外,竟是隱隱能感受到這股芬芳。 “太宰先生?”中島敦見他不語,側頭看向他。 “是啊——是這樣就好了?!彼χ咴谇懊?。 …… …… “打擾了——” 在敲過門后,卻沒有得到房屋主人的應答,不敢冒自向前的中島敦為難的看向太宰。后者輕車熟路的開了門就要往里走。 “太、太宰先生?” “敦君在這里等我一下?!彼苯釉竭^門檻進去了。 屋里靜悄悄的。 “——伊君?” 無人回應。 青年的視線逐一掃過房間, 她臥室的門正大開著, 里面是沒人的。想來多半是在主廳,但為何沒有聽到他的呼喊? 他快步走向客廳, “唰”的拉門而入。腳已經踩在榻榻米的邊緣, 垂頭就見黑發的女性雙目緊閉,身子擺成“く”型睡在地上, 她側歪著上身, 劉海垂到一邊露出秀氣的額頭。 桌上還攤著幾封信, 有的已經拆開, 有的還牢牢封著, 上面寫著“致未良老師”。 原來是在看讀者來信,太宰心想。 散落在讀者來信旁的,還有那日今劍的筆記草稿,稚嫩的字密密麻麻的記滿了“稻井無伊實”的喜惡和一個個的小心愿。 她喜歡柔軟蓬松、新鮮出爐的面包香氣。 雖然不挑食,但她其實沒那么喜歡青椒。 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沒有討厭的顏色。 希望未來能夠擁有幾套稱她心意的和服。 想要住在古典風情的房子里,想要擁有一個復古的大書柜,然后裝滿喜歡的書、將值得紀念的照片用小相框裝裱起來置于柜子上,想要記錄下每一個“在未來回味時,只要看一眼就會充滿幸?!钡臅r刻。 然而提到家庭,她就沒有那么自信了。她說:“對婚姻和家庭的憧憬也要建立在現實考慮上,住什么房子、房子選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結婚、要不要小孩……這些并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如果輕率的給自己的家人定下未來的條條框框,是不是太不尊重對方了?所以還是順其自然吧?!?/br> 太宰將目光從那張紙上收回來。在香恬的睡夢中的無伊實呼吸勻稱而平穩,給他一種溫潤的安全感。 “……唔?!彼燮恿藙?,似乎是要醒了。 啊……要不要捉弄她一下呢?青年愉悅的想著。 …… …… 我睡得很安穩,直到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才在夢鄉中找回自己的意識。在我困睡中,有人在我頭頂上喊著“伊君~伊君~”,這聲音比起將我喚醒,反倒是讓我更安心得想合上眼睛,就在他身旁沉沉進入夢鄉。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一睜眼,就見太宰先生蹲在我身旁,風衣都拖到了地上,旁邊還放著幾個色彩斑斕的手提袋。 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我呢喃了一句:“太宰先生?” “下午好?!彼f,“伊君終于醒了啊?!?/br> “我睡了很久嗎?” “在我來之后有半個小時了吧?”他笑瞇瞇的說,然后扯了扯自己風衣后面帶子,我卻發現我手中有什么東西像被牽動,我攤開手心,上面是他風衣帶子的末端。 “伊君一直抓著我的衣服,我哪里都沒法去呢?!彼蓯鄣谋г蛊饋?,然后身子一軟坐在地上。 我愣愣的看著他,然后又看了看我手里攥著的衣服帶子。 一時間不知道糾結“我居然睡了這么久”還是“太宰先生居然半小時沒動”。 最令我浮想聯翩的是,太宰先生居然和我共處一室,就在我睡著的時候安安靜靜在旁邊等了有半小時之久。 一想到這里,我的心一下子就變得輕飄飄,軟綿綿了起來,像一團絞化的糖絲,隨時都要粘膩在一起,變成糖分的結合物了。 是真的嗎?我恍恍惚惚的想道。 “所以太宰先生……一直在等我醒來嗎?”我不太好意思的松開手,將衣服帶子遞到他面前。 “是啊?!彼f,“維持了半個小時一動不動,總覺得身體都僵硬起來了,啊啊——肩膀好痛!” “……肩膀不舒服嗎?” 我再度望向他,可是太宰先生的表情太真摯了,看得我懷疑的念頭頓時飛走,一心只剩下愧疚。 我一心想著要補償他,就說:“要不我幫太宰先生揉一揉肩膀吧?” “可以嗎?” “太宰先生你坐好就行了?!?/br> “那就麻煩伊君了?!彼χ焙蟊?,我在他背后用膝蓋撐著跪下,然后試著給他揉了揉肩膀。 “力氣會不會不夠?”我很擔心這點。 “啊……這樣就正好?!彼麗芤獾恼f,“說起來我最近一直肩膀不太舒服呢,難道是工作太辛苦而患上了疲勞癥?” 難道說平日里要在辦公桌上工作的時間變長了,所以導致的嗎? 我順口問道:“最近文書類的工作比較多嗎?” “不,那倒也沒有。但我想可能是因為……” “太宰先生?” 另一道聲音從走廊傳來,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扶著門朝外望去,就見中島敦正在玄關,還抱著一堆東西。 “啊,稻井小姐,下午好!那個……請問太宰先生……” 不明所以的我則是讓他先進來,我問:“敦君怎么來了?” “太宰先生說讓我在門口稍等一下,自己就進去了。我等了五分鐘還不見他出來,就害怕是不是……呃,那個……”他聲音漸漸弱下去,“我擔心是不是有入室搶劫或者是瓦斯中毒之類的事發生來著?!?/br> “敦君比我還要杯弓蛇影啊,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安全的啦。我只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等等,‘五分鐘’?” 中島敦毫無察覺的繼續說:“嗯,太宰先生五分鐘前就進來了?!?/br> 我立刻扭頭,太宰竟是發出了喟嘆:“敦君……” “欸、欸……?怎么了?”敏銳的中島敦立刻渾身毛毛的。 “沒什么?!蔽业穆曇舾悴缓迷陬澏?,我說:“只是太宰先生的惡作劇被發現了罷了?!?/br> 中島敦更迷惑了:“惡作???” 太宰已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太宰先生故意將風衣帶子塞進我手里,騙我說等了他在旁邊等了我半個小時……” 我有點難過了,畢竟半小時和五分鐘在我心中所醞釀出的甜蜜和遐想是截然不同的分量,但我怎么能這么自私,只想著自己滿足,就渴望他真的在我身邊守了這么久呢? 我又怎么說得出口——為此在心中沾沾自喜的我,豈不是像笨蛋一樣? “因為伊君睡得太香了,忍不住想捉弄一下你。抱歉抱歉~”他說,“但是肩膀僵硬這件事沒有騙你啦?!?/br> 我聲音發悶:“……嗯?!?/br> 隨后我像是逃跑似的站起身來,丟下一句:“你們坐,我去給你們泡茶?!本团ゎ^往廚房走。 一到廚房,我就將門拉上,然后靠在門上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 三秒、五秒、十秒……我在心中默默計算著自己還要多久才能平靜下來。 “伊君?” 我感受到背后的門板傳來一陣重量,像是有什么東西靠了上去,接著就是太宰先生的聲音——我意識到我們正同樣的以背靠的姿勢壓在門上。 他問我:“伊君……生氣了嗎?” 我斬釘截鐵的說:“沒有?!?/br> “……真的沒有嗎?” “真的沒有?!?/br> “其實是生氣了吧?” “……沒有?!?/br> 才怪—— 當然有??! 你難道不知道我很在意你嗎? 可是我又不能大聲質問他,干脆閉口不談,自己生起氣來。結果到最后比起生他的氣,更像是在生自己的氣了。全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才犯了混,我并不能都怪在他身上。歸根結底是我那該死的愛慕之心,又蠢蠢欲動起來,才讓我心里發堵的。 “我沒有生氣?!蔽蚁袷钦f給自己聽的,“太宰先生才是,該不會以為我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惡作劇而發脾氣吧?” 隔著門傳來他悶悶的笑聲—— “所以伊君還是生氣了?!?/br> 我此時冒出不甘示弱的心,轉身拉開門就說—— 嘴上正要反駁他,說著“我沒有——”,卻在門這層隔閡消失后,撞上他盈滿笑容的眼睛,我的苦悶和怒意就被他的目光打散了,我實在沒原則,被他奪人心神的鳶色眼睛注視著,我就說不出那句卡在喉嚨里的話了。 “抱歉?!?/br> “……我真的沒生氣?!蔽抑缓糜忠淮沃貜瓦@句話。 現在我也冷靜下來了,我問他:“太宰先生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想……是因為想和伊君親近起來?!彼穆曇糨p如羽毛,在我的心弦上撫動,“所以……” “所以才把衣服的帶子塞到我手里?” “嗯?!彼f,“想知道伊君的反應?!?/br> 你看,太宰治不說長篇大論,用溫柔到能融化冰川的聲音去說這么些簡單的句子的時候,就顯得他格外的真誠。 是我變脆弱了嗎?還是我真的被他折服了呢?一種全新的想法覆蓋了我的心—— 原來他的行為,是證明他在朝我靠近嗎?他會對別人開這種玩笑嗎?不會吧,仔細想想,這已經算有點曖昧的玩笑了。 我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拳,回憶著握住他那根滑溜溜的衣帶的感覺——啊,這衣帶就像太宰先生一樣,很難抓住,太狡猾了。 可是剛才,他主動來到了我手中。 我們的距離,有沒有稍微靠近了一點? 無法明說的心情在胸口怦怦跳動,燥熱的幻想仿佛要乘著這股強烈的快樂一齊升天。 而罪魁禍首則是笑得柔軟又燦爛—— 他再度綻開笑容,問我:“伊君,不生氣了嗎?” “……不生氣了?!?/br> 這次是真的不生氣了。 …… …… “鱗瀧先生現在在東京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真是辛苦你們了,還專程跑一趟送這么多東西過來?!?/br> 剛才的失態和小插曲被我埋進心里,這次好好的拿出了茶水和點心來招待他們。 “沒什么,這也是社長安排的工作?!敝袓u敦的回答中規中矩,隨后又問道:“稻井小姐最近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吧?” “已經過去很久了,早就調養好了,我現在很健康,謝謝你的關心,之前敦君也幫了很多忙對吧?我還沒有朝你正式道謝過,真要說來是我失禮了?!蔽艺f,“我烤了一點餅干,不介意的話大家一起嘗嘗吧?” 餅干之前就被我用小袋子分隔裝好了,現在正好一人一小袋。 “伊君最近對烘培感興趣了嗎?”太宰問,“因為喜歡面包?” “這也是其中一點原因。今劍他們學校有料理課,餅干、蛋糕之類的都會做,所以我自己先嘗試一下,等他做的時候就可以告訴他訣竅了。我現在也不算熟練,只能做點最簡單的小餅干?!?/br> 中島敦吃了一口餅干,稱贊道:“稻井小姐的料理水平很好啊?!?/br> “還差得遠呢。你看到的只是成功品,還有完全不能下口的失敗品?!蔽颐蛄丝诓?,剛才連吃兩塊餅干就已經感覺有點過甜了,對中島敦的稱贊我無法心安理得的接下。 太宰吃完餅干后問道:“對了,伊君剛才是在看讀者來信?” “嗯。不過只看了一點點,中途休息了一下,結果不小心就睡著了?!?/br> 狀況之外的中島敦問道:“讀者來信?” “敦君還不知道吧?” “什么?” “當然是——伊君是作者這件事啊?!彼f,“伊君的短篇小說已經在《blue》上發表了?!?/br> “欸欸欸欸欸?!”中島敦的反應可以說是相當夸張,“也就是說,稻井小姐原來是位作家老師???” “敦君~對著女性這么大喊可是很失禮的哦?!碧滋嵝训?,“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大概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白發少年一瞥身旁的青年,吐槽道:“而且太宰先生恰好就是其中之一呢?!?/br> “說是‘作家老師’感覺叫人挺難為情啊,我不是偉大到足以被這么稱呼的人,敦君還是像平時那樣對我就好了。太宰先生應該是我周圍的人里第一個知道我有在寫文章的,換言之就是一號知情者?!?/br> “啊~我是一號~”太宰開心的吃了一口餅干,“對了對了——伊君,征文比賽有新的進展嗎?” 我雙手撐著下巴,說:“小山編輯說很快就要進行社會投票了,投票的占比高達百分之五十。我現在名次是第三位,投票之后搞不好有前進的可能?!?/br> 太宰問:“投票已經開始了嗎?” “還沒有。入圍的五位作品全都會刊載到下期特刊上,然后在官網上開展為期一周的投票?!?/br> 太宰算了算時間,說:“下期特刊……也就是這周五,倒也沒有幾天了?!?/br> “偵探社的大家一定會支持稻井小姐的!” “這算是拉票嗎?”我笑著說,“投給自己喜歡的文章就可以了,沒必要為了這點事大費周章還要勞煩大家?!?/br> 我又想起一件事—— “下周我可能要去東京一趟,《新潮》的本社有一場活動要參加?!?/br> 太宰:“具體的出發時間和回歸時間定下了嗎?” “下周四出發?;貋淼臅r間無法保證……慢的話也許要超過一周?!?/br> 太宰已經將小餅干吃完了。 他也隨意的一手撐著桌子,眼神飄向我背后幽長的走廊,嘴里重復道:“要一周啊……” “我會很快回來的?!?/br> 所以,請不要發出這么落寞的聲音啊。 ※※※※※※※※※※※※※※※※※※※※ 伊:qaq…… 啊,這個宰宰真是太壞辣!快rua他??! 你們快點給我在一起??!可惡??! —————————————————————————————————————————— 感謝在2020-09-04 23:17:03~2020-09-05 21:56: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顆孤獨的檸檬精、別玩游戲了吧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han00、我沒在睡覺、未入畫 40瓶;一顆孤獨的檸檬精、珍珠奶茶不要珍珠 10瓶;夜雨 6瓶;靜水流深、今年十七明年十六 5瓶;阿琉、檸檬精(ovo)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