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終焉(十三)
“失禮了?!?/br> 我想這算是我少有的強勢的、先斬后奏的時候, 我右手按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往下,然后用左手的手臂蓋在右手上,用胳膊擋住墜落物。 墜落物很快就順著手臂滾落下去, 當我松了口氣正欲挪開蓋在他頭上的手臂和手時,我從小臂感到了陣痛。 “嘶……” 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粗糙不齊, 夾雜著木刺的方板和其他石屑擊中我時, 我還是因為疼痛而倒吸了一口氣。 但我最關注的, 還是他是否受傷。 “太宰先生, 你沒事吧?” 他均勻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里聽得格外清楚——我這才意識到胸口溫熱的感覺, 是由于他的呼吸正打在我身上。 即使在我松手的瞬間他就把頭抬起來了, 但由于方才頭頂的空間下塌, 導致他也只能維持在距離我身前一拳左右的距離。 換做從前我想必會在他面前毫無保留的露出一張無措的臉, 但我現在不可思議的平靜。一旦我任由自己就這么心跳加速,我沒信心不被他看出來。于是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光明磊落的盯著他—— (這么做, 就不會被察覺到了……) “嗯……我沒事哦, 因為伊君保護了我嘛?!彼雌饋磉€很鎮靜,不過,隨后又補充上一句:“抱歉?!?/br> (這句抱歉, 是因為不得不在這個糟糕的距離接觸所以才道歉的嗎?) 被空間壓縮,他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太宰費勁的抬起頭——這幾乎是他能做到的最遠距離了,好在他的手臂還能活動開, 繼續用手肘撐著身體的重量。 “上面的重量, 推不開啊?!彼粤υ囍? 得出了結論。 “狀況不妙?!彼f, “現在的情況太混亂, 沒人能來幫我們出去。而且有二次坍塌的可能……” 我們被蓋住的地點,差不多正在二樓走廊交接處,沒記錯的話,頂上還有一層置物用的雜貨層,宅子的毀損情況如果不樂觀,我們也許會被繼續困在這里。 “附近的居民聽到響聲,也許會來觀察情況?!彼穆曇粼俣软懫?,“可是從這里要撥打消防電話,再到急救人員趕來的這段時間里……” ……誰也沒法保證發狂的清小姐,是否會做出不可預料的破壞。 【主公大人,如果空間再稍微開闊一點點,我就能出來了……】 今劍擔憂的說道。 就在這時,“——嚓”的碎裂聲從太宰腰后的位置響起。 封閉的障礙物被人從外部撥開了一點點,本是厚重的積壓物才會傳出的悶響,逐漸變輕,我意識到是有人從外部將壓著我們的重物搬開。 “你們沒事——” 是絡新婦。然而光線從太宰背后的擴大的縫隙透進來不到兩秒,我就聽見一陣絡新婦專屬的表達不悅的方式。 “……你們在做什么???!真是的,人類真是不可理喻!這種時候也在想這些事情嗎?受不了——” 絡新婦似乎從我們曖昧的姿勢里誤解了什么,即使我想辯解,她也已經氣呼呼的掀開障礙物離開了。本因著只有我和太宰二人,我才能將尷尬的心情抑制到最低,可是被絡新婦一挑明,我才不得不直視現實—— 除了這個令人誤解的姿勢(雖然除了絡新婦,一般人類是不會誤解的)外,還有我剛才什么都沒想就將他的頭按下…… (……哎。) 太宰先生是看不見她的,他順勢抬起手來,發現上面的重量已經是他可以推開的程度了,于是先往后探了探,緊接著將蓋在上面的木板翻開,我們得以重見天日。 他看了眼旁邊被挪開的重物:“——是其他的掉落物相互作用,于是將封死的空間撬開了嗎?” 我沒法告訴他真相,只好說:“是啊,真幸運?!?/br> 旅館早已被破壞得不成原貌,面前的場景讓我從旖旎的肥皂泡中醒來,仰天望去,夜幕之下除了皎皎明月,只余破屋空洞了。 ——大家都去哪里了? 巖永小姐和櫻川先生、國木田先生、還有山田警官他們—— “到二樓來!她要在一樓織網!”國木田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他正在二樓的墻邊,墻壁已經完全破損了,看起來就像站在光禿禿的天臺上似的。 沒空去問他是怎么知道清小姐的打算,我們先從還剩半邊的樓梯往上,才發現二樓的外墻有一半都已經夷為平地了。 “好有效率的拆遷手段?!碧讓χ路鸨粍游锟幸н^般參差不齊的墻壁吐槽道。 “清小姐呢?”我問,“還有詩織和輝人他們……” 他的表情并不樂觀:“在那里?!?/br> 順著手指向的位置,是一塊被獨立出來的高臺,四周的空間全都被剜掉,只剩一小塊孤島,詩織和輝人正手牽著手坐在那片孤島上——看起來,就像被清小姐放置在鳥窩里的雛鳥。 在高臺的腳下,則是昏迷在地上的松山研一。 而清小姐正在一樓,與櫻川九郎和絡新婦周旋。 “沒什么有效的制服手段?!眹咎镎f,“槍對她的下肢不起作用?!彼们覍⒛侵┲胍话愣嘧愕纳眢w,稱為下肢。 “想也是呢?!碧啄剜溃骸扒逍〗愕哪康囊呀涍_到了?!?/br> “目的?” “嗯,讓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到她身上,所謂的自爆式保護法?!彼粲兴嫉耐蛟娍椇洼x人,“國木田君不會喜歡這個故事的,對你來說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br> “所以,你口中的故事……是指的案件的真相沒錯吧,太宰?!眹咎镎f,“現在沒空聽詳細的過程了,就直接將結果告訴大家吧?!?/br> “真是心急啊,國木田君……簡而言之,犯人是松山輝人和清小姐,至于被你省略掉的案件過程,我口述過后就麻煩你寫好報告啦?!闭f完,他話鋒一轉,“山田警察呢?” “他打電話聯絡局里了,但是……”他蹙起眉頭,“不知道救援什么時候能來,在那之前我們只能等待了……” 可是清小姐會讓我們安心等待嗎? 甚至,我們還不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腦中已經有了好幾種可能:比如清小姐要將詩織和輝人帶走,三人一同遠走高飛,又或者清小姐會對松山研一進行報復,而最壞的可能是,他會將除了孩子們之外的所有人全部“留在”這里。 ……如果清小姐是因為真相已經被人看破,才急切的想要做出應對,那么對她目前威脅最大的人,必然就是她最可能傷害的人。 ——我想,那就是太宰先生了。 顯然,國木田與我同時想到了這件事。 更糟糕的是,清小姐也注意到了我們這邊。 清小姐的聲音如同在黑板上用指甲劃過般刺耳—— 她說:“假使一個人失去了他重要的人,會怎么樣?” “該死!” 伴隨著國木田一邊后退一邊脫口而出的感慨,清小姐一支巨大的足刃已經重重甩起,釘在了顫動的墻壁上,被掀起的灰塵如灰白的浪花濺起,我捂著嘴咳了好幾聲。 “國木田君,退到后面去!” 利刃取代了切割工具,將我們中間的地板一分為二。 四周的風景驟然后退,不,甚至連重心的方向都改變了,國木田和我們被分開得遠遠地,他那處的地板直接塌陷了,我們已經被清小姐徹底分開成了不同的區域。 失去了重心的支撐,我們所站的這塊地板在她的翻弄下直接傾斜,我一手抓著原本在此處的樓梯扶手,保證自己不掉下去。 電光石火間,絡新婦將二樓客房的大書柜和鐘,用蛛絲纏繞著甩到了清小姐身上。她的身體笨重得要命,而清小姐對如何cao作這具身體也并不熟練。 她再次揮舞雙足,我和太宰所在的這塊地板被高高掀起,如空中立柱,孤零零的垂立在月下,我好運的是,樓梯的扶手在垂直的狀態下,變成了半包圍的護欄,我死死握住凸起的樓梯扶手,而太宰則是掛在木板的邊緣—— 最糟糕的是—— 清小姐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我,所以她乘勝追擊,直接掀起震動,本就脆弱的邊緣地帶,直接斷開。 “太宰先生——!” 我本是雙手抓著扶手,見青年的著力點斷掉,連忙伸手去抓—— “!” 我從未料到自己還有這么一天,甚至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逮住這轉瞬即逝的時機——我成功的抓住了他,應該說,我是抓住了他的手臂,但在墜落過程中的慣性,又往下滑了些,他的風衣袖子又滑的要命,我半點不敢松懈,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行。) (對我來說,要負擔一個成年男性的重量,太勉強了。) 我用力的那只手腕仿佛立刻就要脫臼,在現在的情勢下,我根本沒法調整自己的著力點,只能死死的,不顧一切的去拉住他。 清小姐的足刃在地上發出尖利的聲音,她似乎在掙扎。原來是剛才的震動中,歪倒的房梁壓在了她的身上,將她的行動遏制住了,可我沒法放松,因為她就在我們正下方,只要我放手,太宰先生就會掉進清小姐的狩獵范圍。 在她方才廢了不少力氣的動作下,我和太宰所在的這塊地方,已經被她和其余人完全隔絕開了。 (……手好痛,還有剛才被弄傷的地方,傷口扯著好疼。) 我一涌上這個軟弱的念頭,立刻更用力的握住他,生怕我被雜念影響而松開了手。還好我被拐角的樓梯扶手以半包的形式圍住,另一只手扶在扶手上,防止兩個人墜下去。 沒想到比起如何自救,他卻關心起我手臂上的傷口來。 “伊君,剛才在一樓時手受傷了?” “……太宰先生,別說話了?!?/br> 我怕我一分心,就無法集中力氣了。 分明是一不小心就會墜入蛛口的險局,他的表情卻很輕松,和平時相差無二。甚至被月光感染,說話的語氣比平時還要讓我感到溫柔上幾分。 “很辛苦吧,伊君?!彼曇羧崛綮o水,“放開我吧,不然你也會掉下去的?!?/br> 我還不知道他有烏鴉嘴的潛質,剛說完,我腳下的樓梯扶手就隱隱作響,似乎要斷開。 “啊……沒想到會用這么別致的死法告別人間,現實和書本果然相差太多,希望《完全自殺手冊》里也能收集‘墜樓后被正體不明的怪物殺死’這種死法?!睕]想到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不過,這好像不算是自殺欸?” “……” (不,別說了,我不想聽。) “別說了?!?/br> “嗯?可是伊君很辛苦吧,再這么抓著我不放——伊君,會死的?!彼目谖钦\懇得要命,根本不像是為了安慰我才說的漂亮話,“我是真的覺得就這么死掉也不錯哦?!?/br> 分明我頭頂月光爛漫,清輝四射,那淺薄的光芒就像被完美的隔絕了,沒有一絲能照進他的眼睛。 “……”我啞然。 “伊君,胳膊上的傷口裂開了?!?/br> 他說著,但我已經無暇去估計手臂上的陣痛了。 在此之前,我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口中的殉情和死亡,都是他認真的愿望。不、只要今天這種極端情況沒有發生,我還能抱有僥幸的心思,告訴自己“不要太刨根問底會惹人討厭”。 ——我知道他很多時候是很溫柔的,但今天是另一回事。他想讓我松手,不僅是因為他不希望我也墜落下去,同時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就這么死了,也沒有關系。 我試圖阻止他,用一切我能想到的理由。 “案件的真相呢?我們還都不不知道——” “我已經將錄音上傳到了郵箱,只要國木田君聽過就知道了?!?/br> “……我可是要請太宰先生吃蟹rou?!?/br> “雖然很可惜,但也沒有辦法了?!?/br> “我還欠太宰先生錢呢?!?/br> “死后燒給我也可以?!?/br> 清小姐還在努力掙脫壓在她身上的橫梁。 “真菰和錆兔還在等著你回去哦?” “嗯,他們都是很好的孩子?!?/br> “……會很痛的?!?/br> “嗯,我知道?!?/br> 這一瞬間,我明白了一件事——他遠比我孤獨,我的痛苦之于他,千分之一都不到。對他來說,活下來的信念也許一個都沒有。 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在這個節骨眼上,知道這么殘忍的事實? “伊君已經做得很好了,就這么放開我吧,沒有關系的。我消失的話,清小姐是不會對你們動手的,她原本就沒這個意思?!?/br> (為什么要用這么溫柔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回應他的,是我攥得更緊的手。 (好痛,手快要斷掉了。) “伊君真是超乎想象的固執啊,分明我本人都說了沒關系的?!?/br> 又來了,又是平時那種像在撒嬌一樣,孩童般可愛的語氣。 更讓我感到無力的是,太宰先生遠比我聰明得多,如果他的智慧都沒能給他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僅憑我在短短的幾秒鐘內臨時想出來的救場方案,我淺薄的思想根本不會對這個心若磐石的男人起作用。再說,我也不可能說得過他。 所以我能做的事情,唯有一個——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 我將自己原本抓著扶手的另一只手也握在了我抓著他手腕的位置,以雙手合力的姿勢,死死抓著他,然后依靠腰部的力量,將自己的重心向后仰,并且調整腳的位置,卡在樓梯扶手里。 “太宰先生?!蔽艺f,“我是不會放手的?!?/br> 所以,別再說了。 就算被討厭也沒關系。 我是不會放手的。 ※※※※※※※※※※※※※※※※※※※※ 來了,寫太宰治這個男人必定是避不開的一件事…… 畢竟一直以來對她來說,太宰口中的殉情啊,zs啊,都是沒什么實感的,這次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可是從無伊實的角度來說,這個危急關頭她能做的事情不也只有這一件了嗎? 不是講大道理,不是辯論賽,不是哲學大法。 只是抓住他,僅此而已。 ……話!是!這!么!說! 希望不要被我作話影響了,大家按自己心中的方式去看待劇情就好。 以及,雖然那個但是,我是真的覺得我發糖了。 —————————————————————————————————————————————感謝在2020-08-18 23:34:59~2020-08-19 23:30: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顆孤獨的檸檬精、布魯梅里亞、洛梨殤、蒔藥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horale 60瓶;鶴久 30瓶;吳邪 20瓶;蒔藥、livisia、夜尋月 10瓶;聞竹有聲 7瓶;過青山幾重、堇子 5瓶;葉禮庭 4瓶;杯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