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蘇友柏迎著那陸尚書臉上所呈一切情愫,后來, 才明白, 幸虧一個無意偶然, 發現了那張朝廷公告,否則…… . “皇、皇上, 您瞧,老臣把誰帶來了?” 此時, 房內藥氣味依然濃重, 并混合各種秋風吹進窗的瑟瑟凄清寒意。 陸尚書此時的表情激動自是不消說, 一路上, 給蘇友柏講了關于這個縣的種種境況遭遇, 還有蔻珠諸多事跡, 最最重要的是,他的擔心——陸尚書不得不擔心, 他親眼陪伴和目厲天子重創帝業的復雜艱難過程,可謂險阻不易,可是,如今皇帝陛下的至情至義, 又讓他迷惑思慮重重,不知所措。 蘇友柏站著隔了層層羅帷幔珠簾向里面方向看去。 “水,快,再換一盆熱的過來?!?/br> “對了湯,還有參湯呢?今天她可以喝參湯了?!?/br> “……” 蘇友柏整個身軀化為礁石。 “……” 男人正忙得食不暇飽、汲汲勞形,給病人不停吹湯擦手,滿頭大汗。 “皇上,是蘇大夫,蘇大夫聽得消息趕過來了——” 兩個男人頃刻四目相接。 李延玉面容憔悴,胡茬滿唇,表情凄楚形容狼狽,看得出是如今情況沒有多余精力來打扮修飾自己,全部所有的一天心血都用在床榻上正病著、同樣憔悴不堪、又贏弱消瘦得不敢去看的女人。 蘇友柏閉眼猛深吸了一口氣。是啊,幸好自己趕來,幸好。 李延玉手中的軟帕濕巾嗒一聲,沿著床榻滑落,他的喉結上下浮動,在見到蘇友柏這一剎那,之前兩個人由經歲月所產生又消失種種,包括嫉妒,猜忌…… 全部化為對方喉頭的一聲的哽顫。 “好兄弟!是你,你,你來了?!?/br> 這一聲“好兄弟”,就連正閉目在床榻上休息的蔻珠,也徐徐睜開了眼睫,她輕輕地回過首,整個人忽然不禁激動顫抖起來。 兩個大男人早已抱在一起,什么天子百姓之分,什么恩恩怨怨,都在這樣擁抱之下,轉為一種也是由經歲月這把藥杵搗練而成的兄弟友情。 蘇友柏之后便極速撩衫走至蔻珠榻前邊。 蔻珠中氣不足,還是極為亢奮激動叫了一聲,“蘇大哥,你,你怎么來——” 蘇友柏趕緊命她禁聲道:“噓!別說話了蔻珠?!?/br> 眼眸里滿是欽佩、敬重、憐惜?!澳愕氖虑?,我全都知道了。我真沒想到你竟會……” 說話間,目光著急翻動察看她眼皮,又摸她的脈象。 蔻珠不??人灾?,“蘇大哥,你和陳小姐……” “蔻珠?!?/br> 蘇友柏似乎并不想提這個話題,轉開道:“為什么那么傻?你一個弱女子,怎么會去安疾坊那種地方?” 蔻珠又咳了好幾聲,只凝視對方?!拔沂莻€大夫。當時沒想那么多?!?/br> 蘇友柏眼睛聽得濕潤。 李延玉心情更不知做什么形容,一直情緒焦急激動地,也圍坐在邊上看蘇友柏給她診脈等等,不停問:“好兄弟,我夫人的情況,其實并沒有那么糟糕是不是?她不會死的是不是?你告訴我!快告訴我!” 說著,越發激動,雙手掰著蘇友柏的肩頭不住搖晃,連旁邊的侍女盧尚書等人都看得眼圈灼熱。 蘇友柏輕輕為蔻珠蓋上了被子,察看探究詳細所有后,哪里有心情來回答應付眼前這個快要發瘋的男人。 只說道:“蔻珠,既然我來了——我既能想辦法幫助你醫好丈夫的腿疾,那么,我定也不會讓你死,請你相信我,好嗎?” 李延玉難掩此刻蘇友柏驟然來到、尤其是在聽了他這聲保證后的心情。 忽然撩衫對蘇友柏一跪。 在場眾人全部驚訝,不可思議。 蘇友柏也震撼得不輕,“皇上,草民當不起。你是君,我是平明百姓?!?/br> 在以前,他藐視天家權貴,極其可厭可憎眼前這男人性格人品,如今,士別三日,早就刮目相看了。 “蘇兄,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李延玉說道,這聲“蘇兄”,更是擲地有聲,蘇友柏當即又是好大震撼。 李延玉接著道:“現在,你是我好兄弟,我二人之間,也沒有什么君臣之分,我這一生,看來注定是要欠你的了。如果,你能治好我的妻子,讓我們不至于夫妻勞燕分離,從今往后,結草銜環,兩肋插刀,自當種種報答!” 說著,又鄭鄭重重磕了個頭。 蔻珠此時表情復雜極了?!斑@一生,看來我注定是要欠你的了?!?/br> 她視線恍惚,有些泫然出神。 *** 蔻珠徹底終于痊愈了。 蘇友柏來到縣城,經見久不見的故人,回憶此前人生經歷種種,他們無一不生出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感慨。 這幾年,訴及他們三人各自的奔波生活,各有各的遭遇故事、對人生感悟與回顧。天地實在廣闊得緊,蒼穹浩瀚,也把什么想不破、看不清的都統統想通透了。事實是,蘇友柏這次來,就好比在這瘟疫斗爭中一味藥,很多大夫名醫參與到其中,蔻珠也參與了其中、并和他們一起研究,所以,恰恰缺的就是蘇友柏這一味。 即使蘇友柏來了之后也并不容易,他是神醫弟子,又行醫多年,詭術之道總比正常醫者大夫經驗多些。 這場對瘟疫的治理對抗,幾乎又花去了足足幾個月時間。 彼時,整個瘟疫徹底消滅,蔻珠徹底痊愈,已是冬末初春了。 百花綻放枝頭,飛燕鬧于杏花桃李樹梢。 舉縣歡騰,處處是炮仗齊鳴,百姓們的載歌載舞,熱烈慶賀。 李延玉曾對蔻珠那番開導鼓勵寬慰,當然,也不是假話、謊言。 那河神廟的確也不修了,被縣城的老百姓們紛紛叫嚷推翻砸碎了在地,然后,泥塑工匠,精心修整數月,竟以蔻珠的身形面容,塑了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像在廟子,百姓們時常虔誠十足,但凡有什么心愿災劫,便來叩拜供奉。 茶樓里,說書的說書老先生也常??谌魬液?、滔滔不絕,講起那場瘟疫。 “那楊知縣狗官,當時并不知道咱們這縣城的袁大夫就是娘娘,娘娘就是袁大夫,娘娘數次給他提出鬧瘟疫的事,狗官不僅不聽,還將娘娘用大棍棒叉了出去,差點殺掉……狗官想要毒殺燒死咱們,也是娘娘拼了她的性命來救——你們猜,后面又發生了什么事兒?原來啊,娘娘是專程為天子圣尊,微服到咱們這個縣城私訪,專門考察地方民情——因此,娘娘遭遇這事,天子大怒,親自趕往蒼溪縣,要來為咱們老百姓主持公道……天子,真是英明,堪比堯舜禹湯!” 某日,杏花紛繁,蔻珠已經身體徹底痊愈,她,李延玉,還有蘇友柏,具穿著便服,帶著李汝直,數人在混跡于大街喬裝百姓散心。 李汝直仰頭問道:“娘,你被那狗官竟然用大棍棒叉出去過,還差點打死,這是真的?你當時怎么都沒說?!?/br> 蔻珠紅著臉,人早暈了,誤打誤撞,沒想到居然會有這天,手抵下頜嗯咳一聲,道:“……聽他們吹牛呢!” 心下卻口是心非,臉紅歡喜。 她到這縣城也久了,感受的溫情柔軟有,觸及很多平凡人一顆平凡的情誼也有,令她挫敗受傷的事有,可到底,這個地方,還是給她帶來諸多不一樣的體驗感。想想,雖受些苦楚挫折,也是值了。 *** 蘇友柏終于給夫妻正式又提出道別。 滿桌子的佳肴酒饌,燈燭閃爍,數人圍一桌,侍女們添菜布菜,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一股難言不舍的氣氛在空氣默默流淌,蔻珠也好,李延玉也好,全都露出各自不同的感激不舍和難過。 “蔻珠,你現在,覺得自己幸福了嗎?” 蘇友柏先干一杯酒,目光柔和盯向坐向對面蔻珠。 蔻珠臉微微一紅,垂下睫毛,沒作回答。 李延玉趕緊輕輕把她右邊一只手拉握著,緊張地也在等她如何回答。 蘇友柏笑了,眼睛里忽閃過一抹促狹和惡趣味。 目光盯著蔻珠,卻是對李延玉在說:“蔻珠,大哥走后,你要多保重珍惜自己身體。如果,你倆真心現在已和好,大哥有句話很想勸勸你,開導你?!?/br> “……尋常老百姓且有三妻四妾,更何況,是天下至尊的帝王?!?/br> 李延玉立即慌了,緊張道:“那個、那個蘇兄,我現在真把你當好兄弟、當作生死知己,你可不能挑撥離間??!” 說著,忙不迭地把蔻珠的一雙手都緊握在掌心里了?!稗⒅?,我發誓,我不會的。我早說過,我會為你打天下,為你重新站起來,但是,我為你打天下也好,重新站起來也好——都不是為了讓你有天再對我傷心失望,是不是?總之,你要相信我!” 說著,眼神表情就更急更慌了了。 蘇友柏輕笑一聲,卻也不理他,依舊拿起桌上玉著,輕敲著杯盤,嘆道:“看樣子,這誓也發了,衷心也表了……蔻珠,你是該真心愿意原諒他、接受他了是不是?” 蔻珠垂著臉頰,還是輕咬下唇,沒吭聲,像在思索什么。 蘇友柏不知何時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紅木方形雕花匣子?!稗⒅閙eimei,蘇大哥這就給你出了個法子——” 蔻珠一愣,忙輕抬起頭。 “這是仙女玉容粉——昔日,趙飛燕為永得恩寵,不惜拿自己身體玩笑長期服用一種東西,叫息肌丸,果然,服了那種東西之后,身材一直保持輕盈婀娜,青春永駐,皮膚白皙光滑,嫩如少女,那漢成帝真的一直寵她,沒有變心?!?/br> 遂對蔻珠眨眨眼?!叭羰?,你擔心你夫君以后會娶無數后宮,那么多的青春妙齡女子、你需要和她們爭斗……或許,大哥這好容易為你調配出來的東西會幫到你?!北銛R桌上,把手輕輕往前一堆?!爸皇?,可能長期服用會有些毒性,對你身體不太好。但保管你現在,肌膚勝雪,嫩如嬰孩,塞過那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蔻珠,需要蘇大哥為你準備的這東西嗎?” 蔻珠怔住了。萬沒想到蘇友柏如此輕佻到,竟當著眾人面問她這些。 “蘇大哥,你,你——” 還不及她反應。李延玉氣怒暴躁,拉起蔻珠便直站起身:“蘇兄!你這人到底怎么回事,可別太過分了!她需要服用這些東西嗎?拿走!——” 趕緊護著蔻珠,恨不得捂住她耳朵,不讓聽見蘇友柏這話。 蘇友柏卻故裝作一副很驚訝樣子,看看蔻珠,看看李延玉,仿佛一頭霧水?!澳?,你們不需要嗎?原來,我竟會錯了心意,以為你們女子家家的都喜歡這些玩意兒,誰不希望葆青春永駐,永遠年輕漂亮美艷?” 蔻珠也確實有些動心:“蘇大哥,我,我其實——” 正躊躇間?!稗⒅?!” 李延玉生氣罵道:“別傻!算我求你,別傻!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看,七十歲了對我來說也好看,八十歲了對我來說,也是一樣?!?/br> 蔻珠眼淚流出來,一時感傷。 蘇友柏忽然哈哈一聲,仰頭笑了。 雙手輕輕鼓著掌?!安诲e,不錯,蔻珠meimei,看來,他真的很喜歡你呢,真的很愛你——” 蔻珠和李延玉相視一眼,都有些莫名。 “哎呀呀,嘖嘖,嘖嘖——” 蘇友柏搖頭笑著,把那木盒子拿著輕輕打了開?!拔疫@里面的東西啊,你們不稀罕就算了。只是蔻珠,你別后悔,我現在就給它扔去池塘里,之后,你再要就沒了?!?/br> 李延玉一副氣鼓鼓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