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蔻珠想,自她那位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的“前夫”搬來以后,不,或者說,出現在醫館大門那一刻開始——蘇友柏就變了。 和她越來越有一種陌生遙遠的距離感。 ~~ 李延玉說到做到,但凡能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哪怕身上受了傷,也是死守承諾。 這天,蔻珠幫他去那間小雜房打掃衛生,手拿著抹布和掃帚,她也不知為什么會主動喜歡去給他做這些事。 男人每日天不見亮就起床,將她和兒子的早晨給細心弄好,用一口小砂鍋放爐子上盛放煨著,都是些溫熱的蔬菜碎rou米粥,再早早地去隔壁某大娘攤鋪打包些油條酥餅饅頭之類的回來。就連蘇友柏的那一份都很細心的買回來了。蔻珠剛開始覺得驚訝至極點,他哪來的時間……“只要人有心?!?/br> 他常常盯著她牽唇目光溫柔一笑?!熬陀械氖菚r間?!?/br> 蔻珠怔怔地,每每這時,都不說話,內心各種翻騰攪動,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甚至會給她留一些字條放廚房爐子邊:“記得,一定要好好吃飯,餓著了,我會心痛?!?/br> 有天,蘇友柏首先起了個大早,發現了那張字條,以及上面所寫內容,氣得把紙張往手心里使勁一揉,再一扔。他閉眼,揉著太陽xue,一陣胃寒,到底深吁了口氣,還是重新撿起來,展開,撫平順了放好。 他輸了。 他難過尷尬地想。 這么些年,數年如一日的和蔻珠陪伴照顧相處,他終究無法令她臉紅心跳。然而,這姓李的隨隨便便一撩撥…… 越想,越難受得不想和蔻珠再多說話。 蔻珠幫李延玉打掃收拾房間,她一直在暗示自己說,這都是應該的,別人給銀子珠寶她都收了,幫他做點小事,又算什么? 這天,她收拾打掃著,男人的房間也其實并不邋遢雜亂,清早起床被褥鋪蓋都疊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 蔻珠只是忽然看見了兩口大木頭箱子,都沒有上鎖,就立在墻壁一角。 她怔怔地盯著木箱子,非常疑惑好奇。她回憶起有天——男人第一次搬進來,在見到她把目光盯向箱子即將散開的瞬間時,遮遮掩掩,以及慌亂的表情動作。蔻珠想: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小心翼翼,放下手中抹布,去打開——豁然,一下子就驚愕了。 是一幅幅的畫像。 不,確切地說,是全都是她的畫像。表情神態,發飾衣裙不一的…… 她的手有點漸漸哆嗦起來,又去開另一口木箱子,腦子轟隆隆,仿佛有什么在劇烈攪著她。 第二口箱子,里面裝的是一個個木雕小人偶,她詫異睜大眼——也是她的模樣,表情姿態不一。 她腦海瞬間又像亂麻繞成一團,翻江倒海,趕緊把箱子給扣住了。 蘇友柏在騙她! 這是蔻珠的第一個意識反應。 她和這男人的過去經歷,絕對不是他說的那么簡單純粹。 蔻珠忽然這一刻起開始變得無法信任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兒子汝直以外。 蘇友柏有時在天井旁整理藥材,她抿抿唇,好幾次想問,卻又停步止住了。 她不相信他們中任何一個人,自然,問了也是白問,蘇友柏還是會欺騙她。 這天晚上,蔻珠開始作了一場噩夢。 不,嚴格來說,是春/夢。 這得起始于那天,男人早早從軍營回來…… 第七十一章 “娘親, 娘親,我熱,我好熱?!?/br> 轉眼夏天就到了, 天氣實在熱得人發慌,兒子踢球, 踢得滿身汗, 蔻珠摸摸兒子背, “唷,又出了這么多汗,娘這就給你去燒水洗澡?!?/br> 她給兒子燒完水, 又去柜子里拿孩子換洗衣服, 結果, 不想剛弄好,撩了簾子進那洗澡小屋, 蔻珠呀地一聲,趕緊手捂住眼。 男人此時也正在洗, 不拘隨便去井口提了兩桶冷水, 看樣子, 是從軍營老早就回來了。 蔻珠這一剎那自然把對方看了個精光。他見她進來, 驟然也愣住。手上的瓢停止了澆水動作。 忽然, 他觸觸鼻子, 扯起唇角咳笑?!澳莻€,你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嗎?” 蔻珠轉身背對著他?!笆? 什么忙?” 男人赤露的全身,寬肩細腰,結實的胸肌臂肌,窄臀長腿, 以及還有腰腹下……蔻珠腦子如一道白花花閃電劃過。 李延玉:“我剛才太匆忙了,主要實在熱得遭不住,所以忘了拿換洗衣服,你能幫我去拿過來嗎?就放在我床上枕頭邊?!?/br> 蔻珠想了想,點頭:“好?!北惴畔滤?,去幫他拿。 她的心,一直咚咚咚如雷鼓撞擊。這個男人,出現得實在太突然讓她意外,莫名闖入她的世界中來,還抱著兒子,口口聲聲說是自己的前夫——所以,他們是早就“上過床”了?發生過那種關系?蔻珠下意識一直總覺得自己還是個處子之身,如此一來…… 她聽話地去他房間床上把一撂折疊整齊的衣物拿了抱在手里,兒子出現在門口,笑嘻嘻看她?!澳镉H?!?/br> 兒子那笑很天真,卻又很奇怪,透著曖昧。蔻珠臉紅,心忖:這孩子,五官的上半截和她一模一樣,下面嘴巴下頜,卻是和那男人一個模子印出。 她開始浮想聯翩,是啊,是發生過關系的,若非發生過那種關系,那這兒子又是怎么冒出來的? 她把拿在手上的男人衣物無意識拿在鼻端嗅了嗅,淡淡的皂角香。兒子還在盯她,蔻珠一驚:“小直,你,你這是怎么了?” 李汝直道:“娘親……娘親羞羞,娘親偷看爹爹洗澡,娘親臉紅?!比缓笮∈种腹文?,一溜煙跑了。 蔻珠站原地呆怔半天,越發臉一紅,把男人的衣物到底給遞了過去。她盡量背轉過身,從門縫讓對方過來接拿。 男人卻遲遲沒有動作,蔻珠:“……?”她喊了一遍,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蔻珠微蹙秀眉,有些生氣。正要把東西玩地上一甩,掉頭就走。男人這才把手慢慢優哉游哉伸過來?!澳镒?,你幫我穿?” 蔻珠吁了一口氣。到底只是玩笑。須臾功夫,男人接了蔻珠手上衣物,迅速利落地穿好了。 頭發濕漉漉,出來時,一張俊面,有種水洗過后的清爽俊朗,墨如墨畫,鬢如刀裁。 他雙手端了個小木盆,口中含了一把木梳子示意蔻珠幫他接過,蔻珠幫他接了,那木桶里盛的全都是些脫了才換下來的臟衣物。 然后,他表情復雜盯著她,嘴角似笑非笑?!澳镒幽愫π呤裁茨??以前,我們常常在一塊兒洗的不是嗎?你還常常幫我洗?” 蔻珠倒還鎮定,知道他在撩撥挑逗,很理智地問:“我們以前,不是感情很不合的嗎?” 她眼神迷離,像是極力要弄懂回憶出點什么。李延玉怔了,表情也很迷離復雜,忽然臉一僵,他決定打住這個問題。 霎時,身上掐腰革帶一松,想是剛才里面穿得太急沒有扣好,便很尷尬,“那個……能不能再勞個駕?” 蔻珠往對方腰際一盯,倒也很聽話,雙手從他后背慢慢繞過去,纖白細長的手指小心而輕輕地幫他扣系著。 男人全身血脈都在鼓鼓膨脹,他閉著眼睛,從胸腹長長深吁一口氣。 這一剎那扣革帶的動作,對兩個人來說,都有種時光被靜止延遲的漫長。 蔻珠手指尖輕打哆嗦發顫,她居然扣得非常熟練,就像這在以前是常常幫他干過的事。 不可否認,她沒有拒絕,甚至想要挨近男人的心思,是有某種試探目的的。 李延玉實在忍不住了,手中的木盆咚地一砸,反轉過身,扣著妻子的小細腰,單手抬著她下頜,便俯首蠕唇親吻。 蔻珠親閉著發顫的眼睫毛,承受對方的吻吮。 他把他一只帶有皂角香濕漉漉的手穿過她鬢發,然后越吻越激烈。 如此,也不知吻了多久,她猛地把眼一睜,冷冷看著他。腦子不知為什么閃過一幕很不協調好的畫面,這畫面,閃得太短,像流星般迅速。 她迷迷糊糊,尚在愣怔中,馬上,轉身掉頭一走。 男人猛地又從身后圈抱住她,繼續撩撥挑逗引誘。吻著她耳垂,還有脖頸。 蔻珠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后男人粗喘的嗓音,便聽在耳邊沙啞低沉地說:“你害什么羞呢?你右邊胸部上有顆小痣我都知道,我曾經還把你從頭吻到過腳,你全身的每一寸肌膚我都看過的……我們是老夫老妻了,對嗎?” 蔻珠閉著眼,不知該如何形容這樣的感覺。晚上,她就做春/夢了。 她口里吶吶地,緊皺秀眉,不知是在歷經一場男女間的床帷間上極致歡愉,還是極致的絕望與痛楚。 她被一雙冷酷、陰鷙暴戾的眼睛嚇醒了。她啊地一聲,驚叫直坐起身。 屋內,燈燭微微地閃爍著,兒子熟悉細細的呼吸聲,均勻起伏。 蔻珠仍舊置身如夢中,半天,才回過神清醒一些,伸手去摸兒子的小臉,心臟咚咚咚快要跳出喉嚨。 她給兒子一邊蓋著踢開的小被子,一邊想:她和這男人到底發生過什么,過去有何種經歷,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弄個清楚。 絕不能被人就這樣玩弄于鼓掌之間。絕不能!輕瞇起眼,她表情冷漠,透著絕然。 *** 七月十五,小鎮也有個十分隆重河燈節。 外面晨光初曙,蔻珠如往常,早上起來去廚房,輕輕揭開爐上鍋蓋,只聞一股香氣撲鼻的米粥香,旁邊,還有些饅頭包子之類早放好在盤中,依舊用一雙筷子壓了一張小紙條:“記得要吃早膳……” 然后今天又多加一句,“今天,我會爭取早點回來,晚上小鎮有個河燈節,我帶你和兒子一起去逛?!?/br> 蔻珠表情復雜抿抿唇角,想想,不知為何還是把紙條揉了,甚至扔進廚房灶膛里。 她這幾天,醫館的病人漸漸多起來,和蘇友柏也是常常忙得不可開交。 “咱們小姐是總兵府陳大人的千金,難道,也要排隊不成?” 一道小姑娘伶牙俐齒脆生生、趾高氣揚嗓音,蔻珠此時正給一老嫗把脈,讓她伸舌頭給自己看,不禁微一愣怔,循聲望去。 館廳排滿長長隊伍,有好些病人,手捂著肚,看樣子非常急。 那位小姑娘丫鬟打扮裝束,攙扶一小姐,從衣著看,小姐氣派富貴。 蔻珠給老嫗看完病,寫了藥方,交給一小藥童囑道:“快去給老人家抓藥吧,三副就夠了?!?/br> 又囑咐了些好些話,說藥應當如何煎服種種。 那位小姐身穿一身杏黃綢緞夾紗羅裙,頭戴寶石碧璽釵簪,耳著珍珠,肌膚瑩白如玉,看她的目光,驕傲,復雜,清高不屑味十足。 她一坐下來,在蔻珠對面正要伸手。 蔻珠面無表情冷道:“下一位?”并不理會。 小姐身旁的丫頭把秀眉一蹙,正要說:“我們是總兵府上——” 小姐把手輕輕一揚,示意丫頭住嘴。抬起下巴微微一笑,面對蔻珠:“請這位女醫幫我現在看看,我很著急,好嗎?” 蔻珠淡看她一眼,依舊說:“請下一位?!?/br> “嘿!”小丫頭叉著腰,“我說你這女大夫到底怎么一回事?懂不懂眼色?我們家小姐如今就坐你面前,你是瞎子沒看見,還是故意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