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男人忽地將她拽拉了一拖,拖往身后墻壁,把她兩手擎握著高舉過對方頭頂,以身抵壓著她,兩人胸蹭胸。 蔻珠掙扎著,以為他又要欺負施暴,想去抓他咬他。 他暴紅的眼圈,憤怒陰鷙狠厲的眉目五官:“——你鬧夠了沒!夠了沒!” 時間又一次靜默緩緩停滯下來。 這時,他把唇,忽地輕輕湊了過來。 那天夜晚的風,吹開了軒館前一盆盆白梔子花。 花兒的香味芬芳,夾著房里兩人的對峙戾氣,有股難以分辨的莫名躁郁以及心悸氣息。 他俯首,從她的眉毛開始蜻蜓點水逐一吻起,吻了,又接下來是她的鼻子,眼睛,然后,是粉嫩嫩含珠般小嘴唇。 也不知吻吮了到底多久,才終于停下來,離了她。 并不再多愿看她一眼,逃也似,把衫角一撂,憤然甩袖而去。 . 蔻珠把手慢慢捂向了眼睛,身子矮矮地一點點蹲下。她蹲在墻角,有一種四分五裂的痛苦茫然。 親筆所寫的那封和離書被男人扔在了地上,微風掀起角邊,簌簌響動。 “——小姐,事情怎么樣?怎么樣?” 素絹著急地忙慌慌跑過來?!澳銈冋劤闪藳]有,他同意了嗎?同意跟您和離了嗎?” 蔻珠目光呆滯,一笑:“這,就是個瘋子!” 她說道:“他不同意!至少,不會那么順利同意!本來,剛還答應得好好的,竟說反悔就反悔了……他還說,就算喜歡豬喜歡狗都不會喜歡我……呵?!?/br> 素絹蹙額,聽了,委時柳眉倒豎氣不可怒跺腳:“實在太過分了!簡直、簡直惡毒欺人太甚!” 蔻珠嘆著氣,緩緩地從墻角站起:“是啊,這是個瘋子,我那么用激將法激他,他說喜歡豬喜歡狗都不會喜歡我,卻不同意與我和離……不過!” 她忽然冷靜了下來:“沒關系,他同不同意這并不重要,我選個日子就去宮里求見陛下……只要陛下同意了,他也不能耐我何?” “他想折磨我,想用婚姻來掌控要挾我……不,就是死,我也要跟他拼到底!” 【第三更】 平王李延玉是不會把妻子蔻珠“和離之事”放于心上的。 女人也許是一時做作氣鬧,他最近事情繁忙,也并非在扯謊。 每日里一遍遍重復練習騎射、拉弓、跑步、鍛煉體魄,就好像,非把這幾日的時光,統統用在彌補對往昔數年的虧欠上而不夠。 能不坐他就不坐,人這輩子,最最可貴就是能擁有一雙健康的腿,想走去哪兒,就走去哪兒。 他是一只被折斷過翅膀的鷹鳥猛禽,困于不見天日的陰冷潮濕洞xue已有數載,如今,翅膀好容易重修補好了,他想,他終于還是可以飛起來了。得見天日。 時下朝廷波云詭譎,暗流涌動,無非還是立儲皇權等諸多大事。 大頤王朝開國不過短短數十載,正是朝陽鼎盛、旭日東升萌芽初期。李延玉父皇李宸是第二任太宗皇帝。 蔻珠時常會去思考一件事,她欠了李延玉,欠的太多太多,不止是健康的身體,還有王權地位種種…… 甚至她還欠了一個人,乃至于整個大家族。 她姑母袁氏深得陛下敬重,夫妻伉儷情深,她的祖父又是開國功勛,兩朝元老。 姑母是個非常通透智慧、大氣優雅的女人。陛下雖和他伉儷結發、相敬如賓,然而皇權至上,帝王家的夫妻情愛、往往不能囊盡女人婚姻的全部。 皇后袁氏背后還有一個十分強大的母族,為皇帝陛下所忌憚。因此,在立太子儲君時,皇帝似乎有意定了個規矩,只立賢立敏,不論長幼與嫡庶。 姑母袁皇后事實也是非常不愿以前的廢太子、也就是蔻珠表兄做太子的,她知道,一旦有了此想法,皇帝對袁家就更加忌憚了,以后的災禍會更多。 因此,皇帝當時最好的計劃,便是扶持一個沒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兒子,以此繼承皇位。 因這伴風搭雨、好容易得來的李家天下,絕對不能落在一個母族強大的權勢集團手中。 姑母以及太子表兄后面紛紛倒臺了,整個袁氏家族,凋敝的凋敝,故而蔻珠常會惶恐地思考—— 在對當時皇四子、也就是準太子李延玉所犯下的那層“滔天罪業”之后,陛下是否有猜疑過什么呢。 就比如,作為一個小女孩兒年少淘氣不更事的蔻珠——她故意將四皇子李延玉關進一廢棄失修宮樓,這里面,有沒有皇后的心思與□□? 蔻珠常常想著,會覺得驚恐戰栗到四肢百骸。 陛下當時對她們袁家的懲罰,不過是令皇后閉門思過,令自己的大將軍父親被罰俸祿暫停一段時間軍職,也不過是些小小的懲罰——表面上,陛下仍然風平浪靜,但,那件事,是不是陛下用以打擊袁氏家族的最有力證據,這還真的……蔻珠越想越覺毛骨悚然。 這么說來,她害的,就不僅僅是那倒霉催的四皇子李延玉一生,說不定,整個家族乃至于姑母都被她給害了…… 現在,陛下還是在為立儲之事懸心、搖擺拿不定主意。 李延玉是絕不可能了! 即便就是腿好了,人世滄桑,物改變化,短短數年,可以改換一個人的容顏、性情、才華、品格、學識、教養種種。 是的,就算現在他雙腿痊愈,也已經并非昔日那個被稱為神童甘羅般的聰慧夙敏少年了。 陛下也許會重新器于重他,但是,絕對不再是當太子的合適人選。 這懸崖式斷層分割的人生,漏掉的,是那幾年皇帝對一個皇儲栽培最最寶貴的光陰。 錯過了,就沒有了。 因此,陛下在聽說李延玉的腿疾治愈好后,讓他先在中書省輕松掛了個職試驗,目的,是為著讓他監視六部,為扶持新君而做準備。 五皇子與六皇子,是陛下左右徘徊拿不定的皇儲候選人。 每每陛下來詢問這兩個皇弟,究竟哪一個更合適更好,李延玉一副完全不懂心機、不問世事,給不出答案。 誰也不知道,其實他在暗中早就協理扶持了一個“蠢貨”,他的那二皇兄李延淳,那個做事,總是沖動魯莽缺根筋、同時也被皇帝早就厭惡嫌棄的一位、宮女所生皇子。 現在,李延玉和這位二皇兄結為暗中盟友,表面不過書畫收藏趣味斗蛐蛐來往,實則,在暗暗觀虎斗,隨時準備坐收漁翁之利。 他教那二皇兄如何扶植自己勢力,如何栽培死黨,如何在陛下跟前裝傻扮豬吃老虎,如何推波助瀾、去加快那五皇子與六皇子的勾心斗角進程…… 其實,統統也說白了,那二皇子如何有暗中勢力也好,心腹死黨等也好,其實,還不都是他李延玉手底下的人。 人殘了,心也越來越變得深藏不漏了。 他李延玉,可不是那么喜歡閑著的人,就是坐在輪椅,都要將整個皇朝攪得天翻地覆。 他們都欺他是個癱子、從此再無出路、只能任人羞辱踐踏么? —— 不,這是長期浸潤與黑暗之中,李延玉滿心憤怒每天必須去思考的事。 *** “吁!真是青燈有味,兒時不再!” “我還記得,咱們小時候,最愛來這個地方進行試馬比賽,當時,你皇四弟可比我厲害多了!小小年紀,駕御自如,弓馬騎射比誰都練得好……” “那個時候,父皇看我們幾個不管是大的小的,誰都不順眼,他老人家的眼里啊,也就只有你了!” “不過好在,四弟如今總算又好了!我這當兄長的,也實在高興得很,都想為你哭一場!” “……” 京郊西外,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時又有山野鳥鳴,流水嘩啦飛濺。 平王李延玉騎坐馬上,他是真的對這些已經陌生疏遠了。一身玄色錦袍,腰勒玉帶,衣角飄風。 二皇子騎坐另一馬匹,看著這位皇弟不論從策馬的姿勢、動作、神情,都已不復往昔神采,免不得遺憾與傷感。 李延玉還是很不甘心,剛剛痊愈的修長雙腿狠狠一夾肚子,“來!再來!李老二,咱們再來比試比試!” 二皇子李延淳搖搖頭,這人不僅動作神情全改了,連脾氣性格也改了,改得是面目全非,連個二哥都不會叫了。 兩位皇子氣喘吁吁便又山野京郊練習比試好一會兒騎馬,落日晚霞頂在頭的上方,累了,在草地上盤腿而坐,就著如今朝堂局勢談論說了好一會兒。 二皇子榮王李延淳目光一直盤旋在李延玉那雙剛好的腿:“怎么好的?我聽說,是你王府為你請來一個神醫的門徒,很厲害的樣子,別人想法去請都請不到——” “是了,聽說是你嫡妻袁氏通過三跪九叩、千辛萬苦、不辭辛勞好容易才請回府來的,嘖嘖,瞧瞧你皇四弟有多幸福??!” “老實說,四弟,我要有你這樣好的一個賢妻王妃,別說是一雙腿了,就是命豁著我不要,都心甘情愿的!” 李延玉臉一下陰暗拉長起來?!澳悴粶侍崴?!” 那個女人,如今正作天作地要跟他鬧和離,頭都大了。 二皇子李延淳:“不準,為何?說實話,我知道你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于懷,但是,都那么多年過去了,你看,你現在的這腿它不是已經都好了嗎?” “你是個男人,何必那么小家子氣呢?這現在不是又能走又能騎的了?老黃歷趕快翻過去吧,人非鐵石草木,如果換作是我,娶這么一個美麗溫柔賢惠的妻子,早就已經釋懷了不是!甚至都不知怎么捧在手心里當小寶貝兒給供著養著?!?/br> “你啊,就是享人家福享多了,不知福,被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不愿意打開心結釋懷自己?!?/br> “老弟,我好生再勸勸你,妻子是你的,這輩子,你弄丟了,以后想要再找個她這樣的,可就難多了?!?/br> “等哪天,要不我讓你去府中看看我那位王妃,看看那女人,人總得有個對比,你一比啊,你就知道好歹勝負了,哎!” “……” 平王俊面依舊陰寒如雪,沒吭聲。 *** 恰時平王與二皇子郊外騎馬次日晚間,整個帝京城有個隆重盛大河燈節,二皇子李延淳又說道: “誒!我給你出個主意,明兒個,這河燈節你就把你那位王妃給帶出來,說起,你跟她也都怪可憐見兒的!你腿殘的這么些年,人不能行走也不能出來就不說了,可弟妹一個青春少婦的,你天天宅在家不能出,她也必須日日守著你,還要照顧你伺候你,為你這樣那樣,成日間還給你把屎弄尿……” 李延玉怒了,這句“把屎尿弄尿”……像一把刺刀,刺進了胸口多少不堪與恥辱。 二皇子趕緊道:“嗯咳,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說錯了,你哥哥我不太會說話……” “總之,你不覺得我這弟妹她其實也很可憐的嗎?明兒你就趁著這個燈節,你給她帶出來吧,好好陪陪她,哄她開心開心,嗯?” “咱們是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那么小家子氣!” “……” 當天夜里回到王府后,蔻珠在梳妝臺前對鏡卸妝。 和離不順之事,讓她眉間俱是籠著一層焦慮與寒霜。 丫鬟素絹剛剛給她打了洗臉水來。 “素絹!” 蔻珠囑道:“你去幫我準備明兒進宮穿的衣服,我打算進宮去求陛下一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