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耳旁,是呼呼的風,佛堂里盤旋裊繞的檀香,玉像觀音的低眉垂注,以及和素絹等的拼命喊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31 18:46:21~2020-08-02 17:00: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明華屋 4個;碧璽玉玉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不知道她這一生是否都與“悲辛”二字息息相關。 檀香裊繞的佛堂,蔻珠暈闕在觀音玉像前,侍女素絹臉色煞白將她抱著摟在懷里:“小姐,小姐——” 蔻珠卻全然聽不見。 她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永無止境的噩夢。 在那場噩夢中,前方的路黑暗得是沒有任何光亮可尋。 只有兩歲大的孩子,剛學會不利索地說話,生母董氏病故離她遠去,之后,與她每日親近都是一張慈愛疼惜寵溺的女人臉。 那是繼母蕭氏。 她meimei袁蕊華的生母、也是將軍父親的續弦。 她有柳葉彎彎細細的眉,鵝蛋臉,看著她總笑瞇瞇,親切,溫柔,喜歡給她抱在膝蓋梳頭發、扎辮子: “將軍,我越看這珠珠兒,就像是自己生的一樣……呵,別多心!雖說我還沒當過母親,但是,不知為什么就特別想寵著她,看著她一天天的慢慢長大?!?/br> 將軍在那一刻對著成日死纏爛打她的女人終于出現動搖、他心軟了。 這個女人,有慈祥的眉眼,溫和謙卑恭順的表情,說話總是輕輕柔柔,對她要星星不給月亮。 她對她依戀著,也就漸漸地,連生母是什么樣子都給全忘了。 終于,臨到八歲那年——她闖下大禍了。 她吃力笨拙踩上了一長凳在頭頂打套繩結,她閉著眼睛,不??奁橐?,準備把頭伸進在那繩圈里去,了結自己—— 那個女人,也就在那時,終于撕開了那張戴了數年的人/皮/面具。 “董舒云呀董舒云,瞧瞧,你現在這女兒,我為你把她養成了什么樣!她把人的腿給弄殘廢了!這個瘋丫頭,不愧為我親自幫你手把手調/教出來的!給人害殘了一雙腿,哈哈!以后殺人放火還不定會干什么好事呢?” “啊啐!董舒云,都說你端莊大氣,京城里數一數二的才女,但看看你女兒現在這樣!” “………” 隔壁廂房,那女人對著母親的肖像,發出陣陣囈語瘋魔般狂笑。 蔻珠所有的不幸,追根溯源,或許就是起始在這個戴了一張人/皮面具的惡毒女人身上。 ** 皇宮劉妃住處,安婳公主把一碗熱熱的茶,歘地一聲,潑在她臉上。 “你去死!去死!袁蔻珠,要道歉,憑什么要我們接受你的道歉,好,要我們原諒你,那就把你這雙腿給砍下來剁碎了喂狗!” 接著,那小公主仿佛都還不解恨,抓起一把香爐里的香灰往她臉上抹,抹了依然不解恨,又扯她的頭發,往她頭發上倒餿稀飯。 她站在那少年床頭邊,沒有哭泣,像個木頭人,一直把目光無助絕望盯著他。 他居然連開口說話都不會了,眼睛偶爾會眨一下,但人卻跟死了一樣,有開水不小心燙在他腿上,也毫無任何反應。 劉妃披頭散亂,滿臉是淚地掐著她脖子:“袁蔻珠!你們袁家,到底有多風光勢耀,???!” “陛下居然都沒對你進行任何懲罰,居然,居然他都沒讓人把你抓起來凌遲處死——他就只剝奪你了的縣主封號,扣了你父親的三年俸祿,讓那皇后也只是閉門思過而已——哈哈,閉門思過,僅是這樣,僅僅是這樣——你們還我兒子的腿!袁蔻珠,你還我兒子的腿!否則,老娘今天就掐不死你!掐不死你!” 她就由著那形如瘋婦的女人兩手死死扼著自己脖子。 外面,雷聲轟隆,暴雨滂沱。 從未有過的黑暗與絕望。 *** 袁蔻珠之所以嫁給這個半身癱瘓、早已遠離權利中心如同“廢物”的男人,其實,她一遍遍于夢境中回憶著,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 虧欠、贖罪、彌補、還是愛? 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想,她肯定是愛他的。 若干年后,她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端莊、沉靜持重的閨秀少女,眉眼間總不自覺輕蹙起一抹淡淡的憂郁、淡淡的哀愁。 很多勛貴子弟把她氣質形容成一個難讀難解的“謎”。 到十七歲那年,她又一次次偷偷溜進皇宮去看“他”。 一個夕陽日落彩霞漫天的黃昏,她像往日,輕步走進形如冷宮后院的一僻靜巷所。 她知道,那處有個亭臺假山,假山內有一洞xue,里放了一石燈籠。 每天,那個男子坐著輪椅被一個小公公推著,都會在洞xue里發呆靜坐好久。 他很怕光,似乎見不得任何人,身上總一襲長年難改的黑沉沉顏色錦袍。 “他”已經是同樣十八歲的俊美男子了。 面部白皙清秀,眉眼五官如畫,右眼角下那顆小紅痣尤其給人不自覺的關于風華流光種種想象。 只是,周身壓抑、蒼白空洞的表情與目光,還是昔日那樣死氣沉沉。 他在那洞xue石燈籠每天都會寫一張紙簽存放里面,大概是寫給他自己的,當然,寫了又總撕。 放在里面的,也都是些被撕得稀爛的字跡碎片。 蔻珠永遠記得,她第一次偷偷摸摸,把自己裝扮成小宮女模樣,小心翼翼地,努力拼湊著那從石燈籠好容易撈出的一張張墨跡碎片—— 他寫的是:“心公不昧,六賊無蹤?!?/br> …… 蔻珠在夢中眼淚簌簌滾落。 那一刻的心跳,如同春雷震動了潮濕的泥濘大地,她的胸口仿若被什么徹底攪亂打翻。 ——她不愛他嗎? 恍若一道細細的樂聲,細細的春風,在耳邊,輕輕地吹、輕輕地散著。 她匆匆忙忙回到將軍府閨房中,立即走火入魔似的,想不也想,便拿著紙簽同樣寫了一封信,落款“蟬月居士?!?/br> 這是她的新名字。 ** 她恨袁蔻珠的名字,袁蔻珠,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是終生擺脫不了的恥辱、是一生而不得解釋的丑惡罪業。 在那段時間里,她大著膽子,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從袁蔻珠身上分裂出了另一個女孩兒的名字。 那個女孩兒,是她新生,她幻想著,每日間里,以一個新生女孩兒的名字,和思慕心跳的男子通過書信交流成為知己知音,伯牙子期。 ... 如果,時光總停留在那半年永久不動該有多好??! 蔻珠在夢境中微微笑著。 ... 可之后,他居然把她meimei袁蕊華當成自己、當成那個和她通信已久的高山流水知音、那個“禪月居士”。 蟄居數年經月第一次面圣求皇帝,居然是請求陛下為他賜婚,要娶meimei。 她哭,哭得肝腸寸斷、傷心欲絕。 姑母當時也好幾次問她:“為什么不當面戳穿真相告訴他那人是你,既如此傷心,就趕緊去親口給他說??!” 她是這樣回答姑母,“不,我不敢!我不要去!我不敢!” 因為“袁蔻珠”三個字,是原罪。 ** 夢中的袁蔻珠胸口一陣陣窒息般抽緊與疼痛。 她時?;貞浧?,如果當時不去跪著苦苦尋求姑母幫助,之后所經的重重災劫孽果——她自己的人生,又將會是什么樣。 也許,是找一個愛自己、而她不定愛的男人,草草嫁了,選擇逃避、麻木、遺忘避開掉這樁不堪回首——曾經對一個人的無意間毀滅傷害。 而那樣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呢? 也許會麻木茍且地幸?;钪?? 也許,比現在還要痛苦? 又如果時光可以重來倒流,她面臨和當時一樣的選擇,又會怎么去做? 頭痛欲裂,如有人拿了斧頭要給她劈開。 現在,既嫁給了這將她視為永久仇敵的丈夫后,她其實就應該想象得到,可能要面臨的重重災劫—— 尊嚴的喪失,他會如何折磨她,仇恨她羞辱、欺凌、甚至施暴、動輒打罵…… 她之前就應該想過的不是嗎? ... 所以,她還是沒有資格去恨這個男人。 如是因,如是果,該欠人的總歸是要還的,這輩子不還,對方下輩子都會登門來要賬。 索性,干干脆脆地,就這輩子把它還清吧? ... 她還清他,她所欠他的那些債。 她還清了他……還清……他的腿……他的腿。 蔻珠豁然睜開眼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