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35
她又接著說:“媽不想讓你吃苦……別人罵我沒關系,可我上樓的時候聽到別人罵你,mama受不了?!?/br> 李小蕓的嗓子越說越啞,不得不去茶幾上拿水杯,不斷往嘴里灌水,她灌了自己好幾大口,繼續,“咱們家惹不起那種人,就過咱們自己的普通生活好不好?等你明年考完換去一個新地方,誰也不知道現在這些事。愛情是最不值當的東西,更何況你們還算不上,聽媽的話,把這些事都忘了,好不好?” 張沉點點頭,說了一聲“好”。 第二天早上,張沉挎著自己的黑色書包從臥室窗臺翻下去,他覺得自己需要逃跑,哪怕只有短短一兩周,他也不想繼續囫于壓抑的家里。 那天從早上起就是陰天,凋敗綠色和尖銳鳥叫環繞整個小區,張沉走出家屬院大門時,門口的雜貨店老板正坐在層層鋪滿油墨味的報紙中聽廣播。廣播里的聲音清亮,正在播報最近環境污染的新聞,里面女主持人說云城坐吃山空,近年來黑色金子幾乎被挖空不說,原本就難見的藍天白云更是消失得干干凈凈,云城連續數月竟只見灰天。 向外跑的張沉像縷風一樣,穿著帶香皂味的白襯衣,肩上掛著黑色書包,他在風中正好聽到廣播里這段字正腔圓的播報,下意識抬頭望向天空,發現云城竟然沒有云。 ***** 程聲在火車站待了幾乎一整天,他什么東西也沒拿,孤零零地蹲在售票大廳的地板上,看大廳里熙熙攘攘來買票的人和保安。 云城火車站是老站,已經建了幾十年,除了火紅的“火車站”三個大字裹了層耀眼的紅漆,其余設施和這座城市給人的第一印象無二異,哪里都灰撲撲,看一眼都覺得嗆了一肚子灰塵。 程聲已經退了兩次票,第一次他排了一小時隊,周圍有提著編織袋的打工人,有抱著孩子哄的女人,還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圍在一起,隔一會兒就哄笑著散開,接著又聚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談論什么。 隊伍排得糟糕,不斷有人旁若無人地滑著腳步插進隊伍中,期間保安過來整頓好幾次,人們又推搡著像海浪一樣平移涌向另一個窗口。 程聲秉著呼吸,在這處臟亂差且哄鬧的地方排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隔著玻璃見到售票員。 “一張去北京的,最早什么時候?” 售票員連頭都沒抬,專心盯自己面前的大頭機,手里鍵盤打得啪啪響,對他說:“最早明天早上的,你要靠窗還是靠走廊?” “靠窗的?!?/br> 程聲等著她打印車票,可售票員剛把打好的車票遞給他,程聲就反悔了,脫口而出:“再退了吧?!?/br> 售票員終于肯抬頭看他一眼,眼里寫著“你有病吧”,嘴里說出來的話還算客氣,“這么一會兒也得收退票費?!?/br> 程聲說了句“行”,等著售票員把余錢找回來慢慢挪出隊伍。 他朝外走,漫無目的在火車站外圍繞了兩圈,在門口的燒餅攤上買了個燒餅,蹲在馬路牙子上毫無形象,吃得一嘴燒餅渣。他囫圇吞棗地吃完一個燒餅,發現這團面團還沒堵上心里往外涌的酸勁,又招呼老板再加兩個燒餅。 這時候已經快到晚上,天上的顏色往紫挪去,正好推過白天里灰蒙蒙的天,程聲在這片由紫轉烏的天幕下抓著兩個油滋滋的燒餅往嘴里塞,塞著塞著心里的酸就全變成眼淚往下止不住地淌。 老程總說讀書人要體面,可以油滑可以惺惺作態,但不能一臉窮酸樣在外面丟人現眼,他要是瞧見程聲掛著一臉眼淚蹲在火車站東邊馬路牙上啃燒餅這模樣,非得氣得當即脫下皮鞋往他身上抽個百八十下不可。 吃完仨燒餅,程聲還是返回售票大廳,重新找了一隊排上。 這次又排了將近一小時,等輪到他時,售票員正好扭頭和旁邊同事問事情,她一看還是剛剛那個買了票就退的小伙子,“喝”了一聲道:“還買?還是明早去北京的那趟?” 程聲點點頭,遞過去一張百元票子。 沒成想售票員剛把打好的車票給他,程聲連票都沒接就脫口而出:“再幫我退了吧?!?/br> 售票員把錢扔給他,罵道:“有錢閑得慌!” 第19章離家出走1 張沉始終對這個世界懷有巨大的不信任和鈍鈍的憤恨,從臥室翻出去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叛逃方式。 張沉在向外跑時感受到耳膜傳來陣隱隱刺痛,仿若遠處什么東西跟隨風刺進來。他沒在意,也沒目的地,只是這樣在大街游蕩。 難受的時候張沉喜歡觀察人,書里講人千姿百態,可他搜遍自己的生活,卻發現人只分為兩種——云城人和程聲。 他自己當然也是云城人,但在此之前張沉認為全世界的人都該為普通生活cao勞,即使是當年那個從北京來的滿口主義的語文老師,也要為千八百塊的工資發愁??沙搪暤目裢源蟠檀┝怂?,張沉無法不去接受世界上真正存在只憑喜好做事、甚至樂于在生活中逆行的人。 他挎著書包在街上走,眼睛對準寥寥無幾的過路人,仔細觀察他們,發現他們竟然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走起路來都如出一轍的腳步虛浮。 天上開始下雨,很小,甚至沒人打傘。張沉走在雨里,在囊腫一樣的城市里緩行,他看著這些一模一樣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做壞事,想把包里所有錢都花光。 張沉走過一家小賣鋪,小賣鋪老板正端著碗吃午飯,他面前有個彩色電視機,但他不看電視,而是和旁邊的老婆絮絮叨叨,“上午郊區那兒有個礦塌下來了,不知道死人沒有?!?/br> 張沉腦中猛然晃過一個人影,他停下腳步,扭頭走近小賣部窗臺,問里面正在吃飯的老板要了瓶冰鎮橘子汽水。 老板馬上撂下碗奔過來,從冷藏柜里拿出一瓶遞給他。張沉交了押金,靠在小賣部的窗柩邊喝汽水,期間他不經意問老板:“哪個礦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