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29
張沉正拿菜刀熟練地切里脊rou,稀松平常地說:“怕啊,當然怕?!?/br> 不過他只說了這幾個字,連句多余的解釋都沒有。 沒過一會兒李奶奶就聞著香味尋來了,一開廚房門就看到自個兒孫子靠墻站著,認真地盯著張沉做飯的背影看。 程聲的眼神不知收斂,李奶奶推門進來那一剎那有股直覺般的不自在,好在這股不自在很快消失,李奶奶走進廚房,又是幫忙把鍋里的米飯盛出來,又是給涼菜倒醬油醋,離開廚房時還順口一打趣:“你看咱們仨像不像一家人?” 誰知道這句打趣竟然沒人接話,隔了半晌,氣氛越來越不對勁,程聲才硬著頭皮開口:“像,特別像?!?/br> 晚飯時他們都刻意讓氛圍放松了些,沒人再提最近的新聞,他們三個人圍在一起,一邊夾菜一邊談些飄在空中的事,音樂,話劇電影。 別人的故事再痛苦也比砸在自己眼前的災難輕松,他們明明聊的是些嚴肅文藝作品,通篇死亡災難,但震撼程度遠不及一個躺在自己眼前不斷涌血之人一毫厘。 程聲和奶奶中間因為幾個問題爭論不休,要不是年齡隔著幾十歲,這祖孫倆活寶非得打一架定勝負不可。 張沉對他們樂意談的這些東西感興趣得不得了,他在旁邊端著杯冰鎮橘子汽水,一會兒看看拿資歷壓制程聲的李奶奶,一會兒又看看信誓旦旦據理力爭的程聲,他覺得自己此刻渾身上下充盈著一種非現實的滿足感,好像在真實世界里再架起一個虛構世界,真實世界是云城,虛構世界就是奶奶和程聲。 吃完飯他們仨又吃冰棍又嚼口香糖,等嚼得沒了味道才進行下一項活動。下一項活動就是學吉他,程聲走去客廳角落的樂器堆里拿吉他,他早在和張沉前兩天回來的路上琢磨好了,在肚里精挑細選了首英文歌,和弦簡單,容易上手。 程聲已經好幾個月沒碰過吉他,先抱著吉他挨個調遍音,等沒什么大問題才給張沉介紹,“flyto?the?moon聽過么?六九年阿波羅11登月時帶去月球的歌?!?/br> 張沉既沒說聽過也沒說沒聽過,只說:“你彈吧?!?/br> 程聲裝模裝樣“嘁”了一聲,緊接著就罵他:“德行!” 李奶奶在旁邊一聽就要教訓他,往他脊梁骨拍了一巴掌,“怎么說話呢?你倆不對付就出去打一架,人家小張是不愛搭理你,要不就你這小身板,人能直接給你打回北京你爸院里去?!?/br> 程聲來云城多久對他奶奶的偏心做派積怨就有多深,不服道:“您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我是您孫子還是他是您孫子?” 李奶奶又拍他一下,“趕緊的,別那么多話?!?/br> 程聲“哼”了一聲就閉嘴了,他老實抱著吉他,在腦子里過了遍指法,又去想曖昧的歌詞,他有些緊張,隔半晌,等奶奶都覺得奇怪,問他怎么還不開始,程聲這才深呼吸一來回,掃下第一次弦。 程聲唱歌不錯,至少比他拿不上臺面的吉他技術強,英文幾乎沒有口音,只要不失誤這一套下來?;M庑腥俗銐?。他抱著吉他,收起平時不正經的樣子,唱得異常認真。這首歌的歌詞實在曖昧,中間夾著好幾句直白的I?love?you,誰都聽得懂什么意思。程聲唱到這幾句時難以自控,不斷把目光拋向張沉,近乎一種身體本能,他一旦低下頭,還沒幾秒就抓心撓肝想抬頭看看張沉此刻用什么表情看他。 張沉也在看他,只不過和程聲直勾勾的目光含義不同,他看著程聲難得安靜地彈琴唱歌,歪著頭若有所思。 奶奶在一旁跟著程聲一起小聲哼曲,哼著哼著就去看自家孫子,程聲那時正專注地盯著坐在對面的張沉看,奶奶一邊哼著歌一邊自然地順著他的目光移過去,移到最后發現終點竟然是張沉的臉。 李奶奶愣了一下,又順著這道目光返回去看程聲,這一次隱秘的窺探窺出了大事,她在從小到大都混不吝的孫子眼里看到一種難以掩飾的癡迷情態。李奶奶在兩人之間看了好幾個來回,這兩道黏膩視線一旦碰撞,周圍空氣瞬時變得黏稠,李奶奶默不作聲地觀察,等看到兩人視線直勾勾拉扯對方那一刻突然打了個哆嗦,扳正身體,噤了聲,再也沒跟著孫子一起哼歌。 程聲彈完后第一個問的不是奶奶的意見,而是先問張沉怎么樣,張沉說不出什么太好聽的話,多精彩的表演到他這里也只能降為“差不多”、“還行”,可他這次竟然破格給程聲這場剛過及格線的表演一個“不錯”的評價。 程聲立馬“喲”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地得意道:“你嘴里能說出不錯來?那我就是藝術家水準?!?/br> “我說歌不錯,不是說你不錯?!?/br> 程聲蔫下來,悶悶不樂“哦”了一聲。 他今天身上穿著張沉的襯衣,比他平時的碼數大些,掛在身上顯得松松垮垮,他扯著襯衣邊,一邊扯一邊心里詛咒:叫你不會說話,看我不把你的衣服扯爛??伤懦读艘话?,那邊張沉就已經把自己東西收拾好了,正背著包和奶奶說再見。 奶奶的反應很奇怪,她盯著張沉,從上到下打量,來來回回足有好幾遍,最后才興致不高地說了聲“路上小心”。 程聲奇怪,但沒多想,他看張沉要走,急忙從茶幾上抽出張樂譜,跑去塞進他書包里,煞有介事,“這是作業,通篇背誦,指法我給你寫了,自己學,下次再手把手教你!” 奶奶憂心忡忡地看著兩個人,好幾次想說點什么卻臨時剎車,最終一句話也沒憋出來。 送走張沉以后家里的氣氛瞬間低落下來,程聲被這種詭異的氛圍壓得憋屈,心里放不下話,主動問奶奶:“您怎么了?從剛才開始就看著怪不對勁?!?/br> 奶奶擺擺手,看著累極了,什么也沒說便獨自走回自己臥室。 程聲莫名其妙地心慌,他在客廳中央的白熾燈泡下站了很久,身上不斷冒汗。大概過了五分鐘,他忽然拾起自己的錢包和鑰匙,順著張沉離開的方向追出去。 ***** 張沉走到一半時聽到有人在背后喊他,他連頭也不用回就知道是程聲。果真還沒一分鐘后面那人便小跑著追上來,攬著他的肩膀喘氣,“我跟你一起溜達著回去吧,等會兒我再自己回來,就當散步消食了?!?/br> 這一路上兩人談論的話題變成吉他,他們慢慢走,聊很基礎的事,程聲故意拖得很慢,張沉早就看出他的意圖,但什么也沒多說。 張沉家單元樓的對面是排樹,他們默契地沒有進門,而是站在樹底下,沒人說話。 樹葉很密,幾縷月光打下來勉強看得到對面人,程聲摸上了張沉的手,他穿著襯衣,程聲就從他手背開始摸,把手鉆進他襯衣袖口,到卡住了,再也摸不上去了,這才罷休。 附近偶爾傳來幾聲蟬鳴,聒噪不說還擾人心緒,程聲的手還鉆在張沉袖子里,緊緊抓著他小臂,他連手都沒松就先出口一句:“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