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21
依然是楊明明搶答:“死,必須死!要是海燕能跟我好,讓我死都值了?!?/br> 一旁的張沉卻說:“不死,死了爸媽怎么辦?!?/br> 程聲側頭瞧他一眼,把原本要說出口的答案咽回肚里去了。 電影播完沒一會兒楊明明就回對門自家去,臨走時朝程聲可勁兒笑,擠得顴骨都要往天上飛,熱情地沖他說:“下個月假期回來還找你玩兒,你比張沉有意思多了!” 對面的鐵門合上了,程聲把自己來時挎的包拿上,情緒被剛剛那部電影打蔫了,沖張沉說:“我也走了?!?/br> 張沉點點頭,說:“再見?!?/br> 程聲這次終于忍不住,他剛看完一部悲劇電影,情緒沖在腦子里下不去,難過,生氣,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大聲問:“你為什么從來不問別人做事的原因?我扒你家窗戶你也不問,澡堂那事你也不問,今天來你家找你你也不問?!?/br> 張沉沒說話。 程聲重重呼了口氣,說:“算了。今天找你是要跟你說我后天就要回北京去了。你送送我吧,行嗎?” 張沉說:“行,我后天去送你?!?/br> 說完他停了好久,見程聲沒有接話,又不確定地問:“再也不回來了嗎?” 程聲滿肚子委屈沒地方發,賭著氣,腦子一熱說:“對,再也不回來了,這破地方什么都沒有?!?/br> 第11章親一下 七月十六號那天,張沉果真準時出現在程聲奶奶家樓底下。 程聲只拎著一個黑行李箱下來,他喜歡穿白色的衣服,越是容易臟就越喜歡,他今天穿了最普通的短褲和白t恤,九十年代常見的軟布料,穿在身上沒個型,松松垮垮地搭在骨架子上面。 程聲一到夏天就吃不下東西,一天只吃一頓飯都嫌反胃,最近體重直下,一米八的個子降到五十七八公斤,胳膊肘和膝蓋上那幾塊骨頭突兀得硌人眼睛。 他瞧見樓底下等他的張沉,朝他打了個招呼,只不過一開口就帶刺:“還以為你不來了?!?/br> 張沉倒是無所謂他這語氣,回他:“說話算數,答應來送你就得送?!?/br> 程聲勉強笑了一下,他快要走了,什么要求都敢提,竟然把自己的行李箱把手遞給張沉,問他:“能幫我拉行李嗎?” 張沉沒意見,順手拉上行李,挨著程聲旁邊,和他一起往火車站的方向走。 他們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程聲似乎適應了這座小城的氛圍,難得一句都沒提他那些個引以為傲卻讓別人覺得晦澀難懂的玩意兒,只跟張沉聊聊下一年高考的事,還貼心地給他介紹了一大圈北京高校。 可張沉卻顯得心不在焉,聊著聊著就從兜里抽出煙來點上,一邊托著程聲的行李,一邊吧嗒吧嗒抽著。 這一路上程聲看了他好幾眼,張沉的動作讓他不得不聯系到舍不得這件事,程聲覺得張沉現在做的事就像在舍不得什么東西,但程聲不敢這樣膽大妄為地往自己身上猜,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和他東掰西扯。 九七年那會兒的火車站還能送站,張沉跟著程聲一起進站到站臺,這是他第一次進火車站內部,眼睛卻目視前方帶著程聲找路,毫無一絲好奇。 回北京的火車是輛綠皮車,幾截車廂被勾子拉在一起,笛一鳴就拉著一車外鄉人趕往首都。 程聲這節車廂人很少,他的位置正好靠窗,他一個人吃力地把行李箱托起來扔進行李架,旁邊有個小兩口想挨著坐,那小兩口中的男人見程聲剛處理好行李便見縫插針,指著另一面中間位置問他愿不愿意換個座位。程聲抬頭看看這小兩口,有些猶豫。 站臺外面是張沉,他透過不大干凈的玻璃窗認真地看程聲,他心知肚明這是他們最后一面了,于是也難得沖他隔空擺擺手。 程聲一側頭就是這幅場景,張沉雖然仍沒什么大表情,但擺手與再見已經足夠寬慰程聲,他瞧了眼身邊那男人,再瞧了眼站臺上的張沉,有些抱歉地婉拒了那小兩口的要求。 火車內部極嘈雜,人來人往的聲音,小孩的哭鬧聲,列車員說話的聲音,但這些聲音在程聲耳朵里都好像突然消失一般,他看著窗外被留在站臺上的張沉,孤零零的,心里傳來一陣莫名鈍痛。 張沉站在來來往往的站臺旁,有些突兀,他很高,不像程聲那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似的吊兒郎當,張沉干什么都顯得真摯,哪怕像現在,只是在窗外站著朝他擺擺手,程聲也有種張沉是在真的舍不得他的錯覺。 尖銳的鳴笛聲把程聲從期待中拉了出來,火車慢慢開動,程聲看著外面的人緩慢倒退,這才有種他真的要離開的錯覺。 他把上半身都趴在玻璃窗上,努力和外面的人擺手說再見,人在離別時變得很寬容,外面的人也變得不計前嫌,程聲干得那些事張沉似乎都忘了,沒什么隔閡地沖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程聲很難過,他看著外面不斷倒退的畫面,有種自己要失去什么東西的預感,腦子還沒想清楚要怎么辦身體就先一步跑出去,隨便抓了一個列車員說他要下車。 列車員被他嚇了一大跳,看著眼前這人模人樣的小伙子說:“車都開了,不可能讓你下的?!背搪暭钡孟胪熊囬L那兒鉆,但眼前這個列車員及時把他攔住了,還好聲好氣勸他幾句,“這趟車也就七個小時,你實在不想走,明天再買輛從北京回這里的票不就行了?!?/br> 話是這樣說,可北京和云城的距離哪里是短短七個小時,他到了北京還能再回來嗎? 于是程聲就這么蔫著回座位,他再從玻璃窗往外看時已經看不到任何人了,目光所及之處只一片墨綠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