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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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令頤順著王叔的手指望去,后院柴門內躺著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郎,此時已經清醒,盤坐在地上謹慎地與她對望。 他單手被綁在鐵欄上,身上也灰撲撲的,穿著一套已經水洗發舊的粗布衣服,看起來長久沒有換新,無論是手臂還是腿都短一截,露出清瘦的骨骼。 “見過孺人?!边@少年說話時倒瞧著機靈。 嵇令頤這才發現他身上穿著的是謝家的小廝服裝。 “你是謝老太太院子里的?”嵇令頤打量著他詢問,“為何不打招呼就私闖他人后院?” “我叫程清淮?!彼麚u頭,“我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只是偶然在孺人上門診治時見到過您?!?/br> 程清淮俯下身將額頭磕上覆蓋著稻草灰塵的地,那只被綁起來的右手拉扯著反扭至背后。 他語氣低迷:“求孺人收留,我什么都會做?!?/br> “既然是謝家的,那就回到你主人那兒去?!憋铑U上前去為他解開繩索,“你的賣身契也在謝家手里捏著吧?我收留不了你?!?/br> 程清淮保持著以頭搶地的姿勢不動,嵇令頤為他解開繩索時裙擺下沿蕩過他的手背,像是短暫地開了朵花。 他盯著自己的手背,堅定道:“我已經贖回了自己的賣身契,現在是自由身了?!?/br> 嵇令頤一頓,他已經雙手舉過頭頂,呈上了那張皺巴巴的紙。 “那你歸家去吧?!憋铑U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身契,又折好還給他。 “我的家在王都?!背糖寤唇K于直入主題了,“能否請孺人回王都時順帶捎上我?” 他見嵇令頤微微蹙起了眉,立刻懇求道:“我什么都會做,不怕吃苦?!?/br> “你是王都本地人,怎么會孤身一人來到蜀地?”嵇令頤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問道。 程清淮沉默了下去。 他長相清秀,也許是吃了不少苦,身板也薄,要不是身量在那兒,蒙起臉便有些雌雄莫辨了。 他一聲不吭地卷起袖子,一直卷到了頂。 看得出原本細膩的膚色,此刻橫七豎八交錯著新舊傷痕,斑駁猙獰。 程清淮又轉過身開始解袍子,三兩下脫掉了衣服,背上是更密集的鞭傷,有些陳年舊傷已經發白。 王叔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我是被賣過來的?!背糖寤吹吐曊f。 嵇令頤指著其中一道疤說:“這一道疤起碼有七八年了,你幾歲被賣的?” “大約是七八歲時?!?/br> “這么久過去了,即使回到王都,你還能找到家人嗎?” 程清淮從衣裳暗袋中摸出一塊冰透瑩潤的晴水色玉石,是一小童端坐于蓮花之上,色澤清爽均勻,禪意十足,雕工細致精湛,每一筆都勾刻出靈秀淡雅之美。 瞧著像是哪家世家才能賞玩的品相。 可若是大家,怎么會這么多年對他不聞不…… “我被賣時身邊只跟著乳母和丫鬟,不過是等了一根糖畫的時間就被人抱走了,輾轉幾手到了蜀地?!背糖寤聪袷侵浪膽岩?,一五一十地解釋道,“不聽話就挨打,打到服了為止?!?/br> 嵇令頤又問:“你是如何攢夠錢為自己贖身的?” 程清淮默了默,小聲說:“來錢快的法子,也就那幾樣,貴人不會想知道的?!?/br> 又是沉默。 后院堂中有兩只花斑鳩闖了進來,在地上蹦跳了幾步后開始互相梳理羽毛。 程清淮懇切道:“我會拳腳功夫,孺人既然學醫,必然心善,求孺人收留?!?/br> 那兩只鳥被說話聲一吵,撲騰著翅膀又飛走了。 “罷了,藥鋪里是缺個看門防鬧事的?!憋铑U一松口,程清淮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追著她磕了幾個頭。 “去洗漱下換身衣裳,吃了飯再去前廳干活吧?!憋铑U把人交給王叔。 這邊剛解決,偃刀匆匆回來了,兩人進了柴房說話。 “夫人看過了信,把屬下好一頓責罵?!?/br> “怪我,你是被牽連的?!憋铑U嘆道。 “能瞞多久是多久,今年山上收成不錯,屬下已經通知了大家儲存準備好,不要心急著往西域賣掉?!?/br> “此外,西域白苑芋倒是能收,可是價格給的太高,她們不一定能承受得了,徐娘還在與她們商量?!?/br> 嵇令頤點點頭。 回去的路上,嵇令頤照常去饅頭鋪問了價格:“又漲價啦?” 熱騰騰的雪白大饅頭散發出清甜的麥香,用手一撕邊能撕出一層層的紋理,緊實耐嚼。 “米面漲價嘍,沒得辦法?!崩习逖b好一袋給她,“外頭漲價更厲害?!?/br> “怎么說?”嵇令頤靠著小攤詢問。 “聽說魏國那兒這一季收成不好,原本一畝地的產量這回連五分之一都沒有?,F在老天還算給飯吃,要是天氣再差點,那可真是顆粒無收?!?/br> “怎么會收成這么差?”嵇令頤撕了點饅頭慢慢嚼。 “一開始是因為種的人少,都種白苑芋去了;后來是農稅太高,糧食越來越貴,自己也要吃不飽了,只能再種,可是那地成了鹽堿地,那還能種什么?”老板扯過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 “老百姓吃不飽,農稅怎么反而高了呢?”嵇令頤疑問道,“魏國不補貼嗎?” “補什么?”老板擺擺手,“種白苑芋的時候提高商稅,種稻谷了就提高農稅,總之再餓肚子也餓不到上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