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奴婢也瞧過了,確實不像經血,東西被奴婢帶了回來,娘娘可要過目?” 虞妗面無表情的聽著,到最后才挑了挑眉,笑著說:“沒甚好過目的,你瞧過了便行?!?/br> 青黛也笑:“是,省得污了娘娘的眼?!?/br> “上月的事情,難為這宮女到如今還活著,”虞妗嘖嘖稱奇。 青黛將香爐點燃,一邊說:“奴婢去時,那宮女才后知后覺的慌張著呢?!?/br> 虞妗看著青黛動作,眼睛無神一般定定的望著那一盞香爐。 此爐名為香消,三足熏爐的形制,燭托以沉香雕刻,并無須添加香料,只需點燈芯,沉香便會散發香氣,裊裊襲人。 是秦宴不知從他哪個庫房里翻出來的,興致勃勃的捧著來見虞妗,卻被攔在了桂宮之外,人沒進得來,這熏爐到底是進來了。 “恐怕咱們的齊太后如今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否則,她便是再蠢,也不會出這般大的紕漏,大得足以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br> “長亭殿這段時日可傳了太醫?” 青黛想了想:“太醫署的陳太醫是齊太后的本家,自來最受信重,奴婢讓人去查了太醫署的記錄,以及宮門的出入記錄,并未看見陳太醫的名字?!?/br> 不用想也知道,倘若齊漪當真是有孕了,先不說這野種是誰的,肯定不能是她與先帝人鬼情未了的產物,這便是皇室的丑聞,給她十個膽子恐怕也不敢透露出半個字。 虞妗懶洋洋的說:“朝中的太醫她不敢用,她定然會想法子出宮,至于怎么出去,就得看這孽種的生父是誰了?!?/br> “去問問宮門,長亭殿近些時日可有人出宮,如果近日沒有,便派人盯著些,倘若一直沒有,我想,與齊太后人鬼情未了的“鬼”到底是誰,就顯而易見了?!?/br> 這賊老天待蔣韶是真的不薄,剛死了個兒子,這么快便再送一個給他不成? 說來說去,這膽子最大的還要非齊漪莫屬,八年前為了固寵,就敢勾搭宮中侍衛懷孕生子,混淆皇室血脈,八年后還敢珠胎暗結穢亂宮闈,是真不怕嘉順帝半夜來爬她窗戶啊。 青黛并不明白虞妗的意有所指,卻也不多問。 虞妗和衣躺上榻,望著承塵吩咐道:“尋個由頭把那個小宮女送出宮去吧,讓人盯著便好,回頭自有用得著的時候,到時再把人帶進宮來吧,否則,等齊漪回過神,這小可憐怕是又不知道會被沉在這宮里的哪個湖,哪個井?!?/br> 話音剛落,銀朱便推門進來:“娘娘,有封加急的奏折?!?/br> 虞妗有幾分意興闌珊,看了眼官印,是蔣韶的奏折,想起方才所知,齊漪有孕一事,不由得心生惡心,正想推說不看,卻又奇怪蔣韶為何會在這種時候送奏折進宮。 便接了過來。 看罷后險些笑得直不起腰來。 銀朱大著膽子問:“娘娘,里頭寫了什么?” 虞妗將奏折倒扣在案面上,笑著說:“他參押送官辦事不力,致使莫文軒遭賊人殺害,昨夜,更有賊人將莫文軒的人頭都送到他府上去了,義憤填膺的要我給他尋個公道?!?/br> 銀朱驚得掩唇說不出話來。 虞妗將奏折遞給她,笑夠了又道:“這奏折定然不是蔣韶寫的?!?/br> 銀朱接過來,翻著看了看,疑惑道:“可這不就是蔣相爺的字跡嗎?這官印也是真真的?!?/br> “你說,依照蔣韶的心機,他如何會不知我是定要莫文軒死的?當判決下來之時,他便明白莫文軒必死無疑,所以他才毫無反抗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虞妗站起身,讓青黛伺候她更衣,明日要接見命婦,得早些歇息:“他明知是我的作為,又如何會拉下臉來求我要個公道呢?” 抬手指了指宮外:“這奏折,應當是他那位從未露面的大姐寫的?!?/br> 銀朱和青黛都對這號人不甚熟悉,聽虞妗說著便是一頭霧水。 “聽說蔣母早年喪夫,一人將蔣韶以及蔣家大姐拉拔長大,常年從事粗重的活碌,落了滿身的毛病,等蔣韶再大些,身子便徹底垮了,蔣家大姐年長十歲,因此,蔣韶的管制教養,除了書院的夫子,均是這位蔣家大姐親自教導,”虞妗眸色微深:“能教養出蔣韶這般人物,這位蔣家大姐又豈能是池中物?” “如今這一手,和蔣韶如出一轍的字跡,更能說明她的不簡單,不過她應該不知道我對蔣韶的了解不比她淺,她的算計,注定要落空?!?/br> 第三十七章 次日, 秦寰帶領文武百官酬神祭天,虞妗并未如往年一般隨行。 她這些時日乏累得很,有時坐著批紅也能睡著, 這會兒睡到日上三竿才掐著點醒, 磨磨蹭蹭的更衣洗漱, 又命膳房擺膳。 等內外命婦都聚在桂宮外等候接見時,虞妗才慢悠悠的停了玉箸,復又漱口凈面, 穿著象征身份的九鳳朝服, 由青黛攙著, 光鮮亮麗的出現在中安殿。 虞妗才在鳳椅上落座,底下便烏泱烏泱跪了一片。 “平身,”虞妗頷首:“青黛賜坐?!?/br> 這三年來朝中官員并無新增, 是以今日來的都是些熟面孔,偏偏為首的兩個卻面生得緊。 “福宜……見過母后……”見虞妗瞧著自己, 福宜陡然覺得有幾分拘束, 站起身又行了禮, 一別三年,早已經物是人非。 她一如當年, 而如今的身份更是高不可攀, 而她福宜, 從云端跌落, 化作塵埃碾作泥,如今從呼揭千里迢迢回京,雖還被尊稱一聲長公主,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破敗不堪, 再也端不起身為公主的高傲了。 虞妗并不知她心中作何想,只微微一笑道:“哀家與你年歲相當,也并未當過幾日福宜長公主的母后,長公主若是不介意,日后稱呼哀家為太后便是?!?/br> 笑話,她比福宜還小兩歲,且兩人自幼便不對付,她這冬日畏寒的毛病,還是因福宜才有的,若非當年有人出手相救,她哪還有命坐在這,聽她叫這聲“母后”,不管福宜膈應不膈應,反正她是挺膈應的。 見著福宜,虞妗才想起來京畿府衙的大牢里,還關著個呼揭王子,呼延桀呢。 福宜在秦宴回京后,又等了兩三日,才在馮宣的護送下,便著押解呼延桀的軍隊進了京,本該大舉宮宴為她接風洗塵,偏那幾日朝中動蕩,明眼人都知避其鋒芒。 是以福宜只是草草進宮與秦寰見了一面,又給虞妗請了回安,便老老實實縮在公主府,一步也不曾外出。 虞妗倒是聽秦寰提了幾句,這福宜去了一回呼揭怕是受盡了苦頭,飛揚跋扈的傲氣被磨得一干二凈,若非還是那張臉,怕是沒人認得出那是當年極受皇寵的大公主。 福宜出生時便借了生母惠妃的東風,惠妃出身并不煊赫,奈何嘉順帝喜歡,一路從御書房的侍書做到妃位。 依稀還聽人言,嘉順帝私下里答應惠妃,若她一舉得男,便封太子,嘉順帝給予惠妃的榮寵可謂是前無古人,據傳先皇后便是被惠妃活生生氣死。 可惜半路殺出了齊漪這個程咬金,于千秋節上驚鴻一舞,看得嘉順帝眼睛都直了,生生越過了冊封的流程,當夜便宿在了宮里,次日便封了齊妃,與爬了半輩子的惠妃平起平坐。 許是這次打擊對惠妃來說堪比晴天霹靂,懷有身孕的惠妃自此一蹶不振,孕期也懷得艱難,好容易挨到了生產,偏生遇上了大出血,給嘉順帝留下這根獨苗苗便撒手人寰。 出于對惠妃的愧疚,亦或是帝王那一點零星的愛,福宜一出生便被賜了封號,封地酉陽,千戶食邑,公主府建在離宮最近的朱雀大街,與長樂宮遙遙相望,便是至今,宮中還留有她的寢殿。 作為秦寰出生前,嘉順帝唯一的子嗣,福宜的前半生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鼎盛時,齊漪也得讓她三分,偏偏這般一個受盡偏愛的公主,為穩固幼弟的皇位,被自己百般愛戴的父親,親手送去了呼揭。 如此想著,虞妗還有幾分唏噓,轉頭又一想,虞德庸也不比嘉順帝好多少,當年他強送自己入宮,若不是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如今怕是輪到福宜來可憐她了。 與福宜不尷不尬的拉了幾句家常,虞妗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位生人身上。 “那是蔣相爺的嫡姐,趙蔣氏,丈夫亡故后便一直住在蔣家,自蔣相爺為她請封誥命以來,除了頭一回進宮謝恩,這些年一直在家中吃齋念佛,從不外出?!鼻圜煸谟萱《叺驼Z。 沒出過門,意味著自虞妗當上太后的第一日起,嘉順帝薨逝,她便從不曾進宮,怪不得自己從未見過她,可那日正是帝王薨逝,內外命婦皆要進宮哭靈,順便拜見新后,這位趙蔣氏,是看不起嘉順帝,還是看不起她虞??? 很明顯,她是看不起虞妗。 虞妗肆無忌憚的打量著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趙蔣氏,據說她比蔣韶還長十歲,如今瞧她這發髻斑白的模樣,若說是蔣韶他老娘,也有人信的。 察覺到虞妗的視線,趙蔣氏神情自若的朝她笑,一邊說:“家中近日白事不斷,今日老身本不該來,卻想著這些年來因著孀居之身,一直不曾入宮,實為不妥,故來給娘娘請一回安,湊個臉熱,還望娘娘莫要怪罪?!?/br> 這個趙蔣氏膽子不是一般的大,身上穿著誥命的翟衣,不落人口實,手腕上卻明晃晃的系著白布帶,這是因昨日那封奏折,氣得來尋她晦氣了。 虞妗興致勃勃的想。 倘若自己因這個計較,還會落人口舌,這趙蔣氏惡心人的一套修得當真是好。 “夫人多慮了,哀家向來不計較這些的?!?/br> 聽著虞妗半軟不硬的話,趙蔣氏笑得越發和藹,眼里的兇光卻幾乎藏都藏不住。 她從前確實看不上虞妗,她不明白區區一個小丫頭,怎么就有本事把她那蘭芝玉樹的弟弟迷得這般神志不清,在她眼里,虞妗便如同勾搭她丈夫害得她丈夫死于“馬上風”的勾欄女子一般,不知檢點不知廉恥傷風敗俗。 幾乎她所能想象的,辱罵旁人的詞匯,她當初恨不得這般罵那些放浪形骸的女子,如今這些都恨不得罵給虞妗。 倘若……,倘若她不是太后,自己定然有百般手段讓她死得悄無聲息,也省得她那傻弟弟念想。 趙蔣氏本也不這般恨她,左右不過是個玩物,等蔣韶玩膩了便會乖乖回家成親生子,可這毒婦千不該萬不該,與攝政王勾搭成jian,轉身與蔣韶做對,謀了軒兒的性命! 她該死! 所以她替蔣韶接了高陽王的橄欖枝,目的只有一個,事成之后,將虞妗交給她處置。 趙蔣氏幾乎已經想象到大仇得報時的場景,那般的快感讓她藏在袖籠中的手忍不住緊握成拳,激動得滿身顫抖起來。 她身旁的一位夫人率先察覺到她的異樣,關切的問道:“夫人可無礙?” 虞妗耳尖,聽了個正著,故作關切般問道:“可是身子有些不妥?” 趙蔣氏只抱歉的笑了笑,說道:“年輕時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礙事?!?/br> “看來趙夫人還真是與宮中格格不入呢?!?/br> 令虞妗沒想到的是,這話竟然出自福宜之口,朝她驚訝的看了一眼。 福宜一聲“趙夫人”,喊得趙蔣氏臉色發白。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稱她為“趙夫人”了,在蔣家,族人稱她“姑奶奶”,出了蔣家,最多稱她一聲“夫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夫家過得不好,趙家的覆滅皆是由蔣韶一手促成,對趙蔣氏而言,這是她的逆鱗,自從被蔣韶接回蔣家,她便幾乎快要忘記了這個烙印在她血rou里的姓氏。 原來,別人還是知道她原嫁過給那趙家的牲口。 “趙夫人臉色怎么如此難看,”福宜瞥著趙蔣氏,面上罕見的帶著譏諷:“你相公只是死了,你們并不曾和離,方才你們稱半天的夫人,本宮還以為是哪家夫人呢?!?/br> 福宜端著茶碗飲茶,一邊說:“三年不曾入宮,一句因為“孀居”便能搪塞過去了?這殿中有多少夫人不是“孀居”,又有多少夫人兒女雙全,偏你最金貴?!?/br> “等閑不入宮,家中有白事便急匆匆的來,知道的你是來請安,不知道的,還當你是上趕著來尋晦氣的?!?/br> 虞妗原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福宜從前那般囂張跋扈的模樣了,也不知這趙蔣氏如何惹到她了。 就如同虞妗和福宜打娘胎里的矛盾一般,福宜與趙蔣氏的梁子,在她小時便結下了。 在福宜看來,這個早年喪夫,一輩子未曾生養的老女人,就是個瘋子,怨天怨地怨恨所有人。 福宜年幼時貪玩,還曾爬過蔣家的墻,頭一回便撞見了這位趙蔣氏,她原以為是個慈眉善目的夫人,沒想到卻是個瘋婆子。 趙蔣氏哄騙著將她關在蔣家柴房里足足三日,時而對她笑臉相迎滿臉慈愛,時而滿臉怨毒恨不得拿鞭子抽死她。 等嘉順帝派人找到福宜時,據說還在趙蔣氏關著她的小院兒里挖出了不少與她差不多年歲孩童的骸骨。 這般一個惡心惡意的婦人,卻因她有個得盛寵的弟弟,哪怕是膽大包天扣押了公主,也不曾得半句斥責。 福宜幼年對她便是怕,如今長大了,再瞧她便是止不住的恨,也不知這么些年,又有多少孩童葬送在這毒婦手里。 第三十八章 鬧劇以趙蔣氏心慌積悶, 手忙腳亂請太醫,最終讓人抬回丞相府而收場。 虞妗并不明白趙蔣氏這一趟進宮所為何,若想尋她晦氣, 卻落了個自己狼狽收場, 可只是單純進宮來給她請安, 那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