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登聞鼓自高祖皇帝時便設有,以便聽取臣下諫議或百姓冤情,懸鼓于朝堂外,許擊鼓上聞。 偏時有刁民惡意擂鼓上訪,高祖皇帝不勝其煩,后“必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方可擊鼓,凡擂鼓者,先廷杖一百,此后至今,無人再敢擊鼓鳴冤。 秦寰坐回龍椅上,李欽顛著腳前去查看,片刻便返,俯身在他耳邊低語:“是翰林院孔目,孫大人?!?/br> 翰林院孔目孫潛,末流京官,并無上朝的資格。 此人何來的膽子擊登聞鼓?秦寰心里隱隱有些明白了,幾乎要控制不住上翹的嘴角,極力壓抑著激動得發顫的嗓音,說:“傳他進來?!?/br> 約摸半盞茶的功夫,便有兩個衛尉拖著一條奄奄一息的身影走了進來,自雪地里蜿蜒入殿的鮮紅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這是照規矩行過杖刑了。 有朝官將他認了出來,滿臉驚異:“這不是孫大人嗎?” 孫潛無聲無息的趴了一陣,在黑色朝服的遮掩下瞧不清他的傷勢,只潺潺流出的血跡令人退避三舍。 秦寰忍不住暗恨,衛尉也不知下手輕些,萬一這人被打死了,又可如何是好。 蔣韶只撇了孫潛一眼,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早知孫潛意圖進宮告御狀,只是沒想到他竟當真是進來了,看來宮門的人沒能攔住他。 又看了一眼沒事兒人一般的宋嘉鈺,這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小看了這個紈绔子。 “孫卿可還能回話?”秦寰朗聲問道。 孫潛動了動手指,雙手緩緩撐起,聲音細若蚊吟:“臣有……有本要奏……” 聞人玨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朝會已畢,不如請孫大人明日再來吧?!?/br> 秦寰袖籠下的雙手握成拳,明日再來,明日便要再挨一次板子,孫潛一個五旬老兒,今日這一頓板子下來都要命不久矣,哪里受得住兩百大板,這個聞人玨真真是惡毒! 孫潛的發冠落地,一頭花白的發四散,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臣……要告,丞相蔣韶包庇義子莫文軒,強占良家女,毆打臣女至死,求皇上……皇上,將其緝拿歸案!” 秦寰臉色一凜:“此話當真?”又問蔣韶:“蔣卿可知此事?” 蔣韶面容一派平穩,只拱手道:“請皇上明鑒,臣那不成器的兒子,雖只是個小小秀才,可終究是身負功名,一心只讀圣賢書,正在家中為開年春闈備考,又如何去外頭生事?” 秦寰有些慌了,蔣韶明顯是早有準備的。 孫潛似是暴怒,支撐著往蔣韶那爬了幾步:“jian臣……jian臣!” 還不等孫潛繼續說話,督察院右督御史趙文周出列道:“啟稟皇上,臣亦有本要奏?!?/br> 作者有話要說:我說我咕咕咕是給你們寫長章你們信嗎? 好吧 其實我是真的困了,然后半夜醒了, 想了一下,我決定把更新時間挪到早上九點 晚上寫完定時,第二天早上九點發。 然后有些大可愛反應太后娘娘兩個哥哥的名字不好分辨,于是我稍作修改。 虞祟=虞雁南 虞崇=虞雁北 我現在又好困了,所以,晚點有空再把前面的全文替換,現在大家先看著吧。么么啾,我真的是非常愛你們的。!信我! 第三十三章 秦寰周身煩躁:“你又有什么事?方才朝會怎么不說?” 碰了一鼻子灰趙文周也不惱, 只一板一眼的說:“臣要參翰林院孔目孫潛,任職多年來私下販賣科考題綱,中飽私囊百余兩, 孫潛擾亂朝堂其罪當誅!” “丞相大人念及孫潛年事已高, 雖是舞弊科考, 可近年來的舉子盡在翰林院未曾外放封官,影響不大,便決定將此事壓下, 許他早日告老還鄉, 沒想到孫大人竟不惜溺死親女倒打一耙, 威脅相爺予他千兩黃金,如若不然便上朝告狀,相爺為官多年兩袖清風, 何來千兩黃金?誰知他竟真上朝來喊冤,臣不忍皇上受其蒙蔽, 攀污丞相?!?/br> 說罷, 竟將所謂的罪證呈在秦寰面前。 秦寰看著那所謂的百兩白銀, 幾乎渾身顫抖,蔣韶這是明目張膽的把他當傻子玩, 誰會為了這區區一百兩, 搭上身家性命, 販賣所謂的科考提綱? 一百兩?孫潛他當官這么多年, 連一百兩都沒見過不成? 秦寰還未說話,蔣韶嘆了口氣,看著地上的孫潛,滿臉悲天憫人:“我本想放你一條生路,誰知你……” 這句話如同信號, 蔣韶身后的朝臣瞬間跪倒一地:“孫潛其罪當誅,望皇上明鑒!” 這是在逼他,秦寰雙目赤紅,死瞪著底下黑壓壓一片,稀稀拉拉站立的,除了秦宴的人,便只有蔣韶,他正毫不畏懼的朝秦寰微微一笑。 秦寰心下劇震,李欽眼疾手快扶穩了他才不至于滑下龍椅。 顫著腳站起身,不敢看底下的孫潛,喃喃說:“退……退朝!” 說罷便忙不迭走向龍椅之后,虞妗本該在的位置。 “皇上……”孫潛眼睜睜看著秦寰離去,吃力的要往他離去的方向爬:“臣是冤枉的,臣有冤屈!” 蔣韶才不管秦寰走沒走,看都不看一眼孫潛,卻緩步走到宋嘉鈺身邊,笑了笑:“不知攝政王殿下可還好?” 宋嘉鈺也看著他笑:“好啊,怎么不好?!?/br> 蔣韶點點頭:“那便希望王爺一如既往的好?!?/br> 說罷便被簇擁著往太和殿外走。 蔣韶等人一走,太和殿便空了一半,孫潛仍在地上吃力爬著,直到方才那兩個衛尉又走了進來,拖起他便要走。 孫潛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拼死掙扎著:“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衛尉也不是什么脾氣好的,其中一個便將他一把推搡在地上:“見什么皇上,沒見皇上不愿見你?哥倆個方才就勸你了,敲這登聞鼓不值當,你瞧瞧你白挨了一頓打便算了,如今還背了個罪名?!?/br> 孫潛卻不聽他說什么,雙腿一屈跪了下去,披著一頭斑白的發,朝著殿堂上那一架空蕩蕩的龍椅磕起頭來。 “皇上――”他怕秦寰走遠了聽不見,用盡全力高聲喊道:“皇上,微臣是冤枉的!微臣有冤??!” 蒼老的嗓音帶著顫,下一句便是哭腔:“蔣韶不是個人??!他縱容包庇親屬行兇,微臣的女兒死得冤??!” “皇上!”孫潛的額頭很快便是一片紅腫,最后重重地一磕,頓時頭破血流。 太和殿一派安靜,只余孫潛嘶啞的哭喊聲在這一片空蕩中回響。 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 孫潛還在磕頭,他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龍椅那頭一點動靜也無,他又匍匐著去拉衛尉的腿腳,語無倫次的說:“大人……大人幫我傳話一聲,我要……我要見皇上,大人!” 兩個衛尉本就不耐煩,話語間也不再有虛偽的客氣:“朝會已散,你方才也已經見著皇上了,你如今是待罪之身,隨我們去牢里聽候發落吧?!?/br> 宋嘉鈺看著那一片灼眼的血紅,胸膛劇烈起伏,若不是秦宴要他忍,他定要…… 定要如何?蔣韶只手遮天,他無可奈何。 宋嘉鈺滿腔火氣,一腳踢開要去拉扯孫潛的衛尉,平素總笑盈盈的臉上帶著狠戾:“你兩個膽子倒是大,孫大人罪名一日未定,一日都是朝廷命官,皇上尚未發落,你兩個能便將他定罪了不成?” 其中一人被踢倒在地,囫圇滾了一圈,另一個拱手道:“御史大人有所不知,朝廷律令,待罪者囚于牢獄,聽候發落,實不是我等仗勢欺人,目無法紀?!?/br> 宋嘉鈺一笑,痞氣橫生:“原來你也知道孫大人不過是待罪之身?你方才的樣子好似已經證據確鑿,要定他死罪了?!?/br> 兩個一慌,忙跪下地:“下官不敢?!?/br> 宋嘉鈺又看了一眼已經神志不清的孫潛,擺擺手道:“帶他下去吧,少給本官玩兒屈打成招那一套,回頭老子去瞧見他有半分不好,別怪爺翻臉不認人?!?/br> 兩個衛尉接連應聲,架起孫潛飛快往殿外走。 宋嘉鈺也要走,才抬腳走幾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腳下微頓,回頭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皇權象征,眼眸中風云變幻,良久才說:“微臣告退?!?/br> 等太和殿內一人也無時,秦寰從高大的龍椅后走了出來。 秦寰看著地上那一灘血,目光呆滯,孫潛嘶啞的喊冤聲仿佛仍在耳邊回響。 有冷風從外頭吹進來,帶起一陣寒,秦寰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跟在他身后的李欽嘆了口氣:“皇上,咱們回吧,太后娘娘還等您去請安呢?!?/br> 秦寰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撐著李欽的手爬上龍攆。 宋嘉鈺下了朝,徑直去攝政王府找秦宴。 秦宴正在水榭里飲茶,斜靠在毯子上,身上松松垮垮的套著件絳色的袍子,他少穿這個色的衣裳,少了身穿攝政王蟒袍的正經嚴肅,倒多了幾分邪氣。 也不知是不是在府中幽閉太久,他那向來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的眼眸,收斂起來,稱著他那張臉,倒有幾分,儒雅俊秀。 宋嘉鈺撒潑打滾,摔杯咒罵了蔣韶足足半個時辰,又對秦寰今日在朝會的表現接連嘆氣。 相較于他如此激動,秦宴倒是不置可否,由著宋嘉鈺將他幾案上,價值連城的瓷瓶器物摔碎一地,他很清楚秦寰是什么樣的人,也知道蔣韶不可能吃這悶虧。 宋嘉鈺罵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毫不顧忌地狠灌一口,一抹嘴巴,看著沒事兒人似的秦宴,問道:“你怎么一點都不著急?這回就這么讓蔣韶逃脫了去?” 秦宴往茶杯里又斟了一遍茶,慢條斯理的說:“急什么,急也不該我們急?!?/br> 宋嘉鈺唉聲嘆氣:“怕就怕蔣韶惱羞成怒,殺了孫潛,亦或是屈打成招?!?/br> 秦宴眼眸有一起迷離,隨即便清醒過來:“虞太后不會讓他死的?!?/br> 宋嘉鈺猛然想起了什么,漸漸冷靜了下來,一晃眼,便瞧見了秦宴脖頸上一抹刺目的紅,隨即露出一抹怪笑,拖長了聲音說:“原來攝政王殿下竟是這樣的人?快說,你昨夜去何處風流了?” “亦或是您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嘖嘖,倒是個大膽奔放的,”宋嘉鈺笑容逐漸變態。 秦宴這才后知后覺,整好衣襟,蓋住脖頸上那一點紅,抬腳將他踢開:“關你屁事,交代你的事情辦好了?” 宋嘉鈺連滾帶爬的往外跑,站在庭院里罵他:“不說就不說,打人做什么!” 秦宴撿起一個瓷杯,朝著他扔去,淡淡道:“馮宣,算一算英國公世子打碎了咱們府中多少東西,整理成冊,找英國公要銀子?!?/br> 半道兒上的宋嘉鈺瞪大了眼:“你堂堂攝政王缺這么點銀子不成?” 秦宴難得勾起一抹笑,抬手拂過脖頸那一點暗紅,笑道:“娶妻要銀子?!?/br> 宋嘉鈺堪堪跨過門檻,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虞妗還在用早膳時,秦寰便一頭闖了進來,瞧見她便淚如雨下,嚇得銀朱青黛忙不迭將殿內伺候的人遣出去。 “朕幫不了他……朕眼睜睜看著他被蔣韶冤屈,朕幫不了他,”秦寰撲在虞妗的懷中,斷斷續續的將朝會的事說給她聽。 虞妗又怎么不知道,她無比清楚的記得,順康二年,蔣韶的義子莫文軒與酒友,在冬梅詩會上巧遇了孫潛的嫡女,孫姑娘容色姣好,莫文軒逼/jian不成,失手將其打死,其貼身丫鬟被活活掐死,莫文軒擔心東窗事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孫姑娘二人沉尸湖底,造成孫姑娘失蹤的假象。 孫姑娘本性嫻靜,斷然不可能離家出走,孫潛一年里明察暗訪,前不久才逮住了莫文軒的狐貍尾巴,偏生莫文軒仗著蔣韶在朝中的威望,非但不承認,還帶人將孫潛家一通打砸,揚長而去,孫潛憤而上書欲求公道,誰知奏折還沒到內閣,就被蔣韶壓了下來。 蔣家人擔心事情鬧大,以利誘之,孫潛斷然拒絕,勢要為孫姑娘求個公道,一怒之下臨朝敲了登聞鼓,秦寰的面未見著,卻被廷杖生生打死了,一家冤屈掩埋塵土下。 等虞妗知道此事時,一切早已經蓋棺定論,孫家人尸首都不知去了何處,蔣韶只手遮天,力壓所有為孫潛上書的折子,更把幾個意圖為孫潛作保的大臣降職貶謫,再也沒有人敢為孫潛喊冤。 而莫文軒,卻是無事一身輕,次年春闈更是得了好名次,金榜題名借著蔣韶的勢頭,在朝中謀了翰林編修一職,沒多久又娶了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嫡女為妻,好不風光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