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們確實在外逗留了許久,就在王瑾瑜正欲掀簾入內時,福宜抬手摸了摸臉,再放下時已然面無表情,竟又走了回去。 眾人一頭霧水面面相覷時,唯有秦宴和王瑾瑜眉頭微皺。 片刻后便聽里頭傳來福宜的說話聲。 “妾身在此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侍女尚且被您留在大營中,思及要獨自一人在帳中歇息,便心生恐慌,還請大王子恩準,由妾身在您帳中歇息一晚,妾身定然不會打擾您的公務?!?/br> 呼延桀此人摯愛有二,一是權二為色,加之其又向來喜新厭舊,福宜三年前和親呼揭,性子剛烈屢屢與他叫板。 這般烈性美人,初初呼延桀還有性致哄著供著,熱臉貼著冷屁股久了,自然會惹人厭煩,耍了一記霸王硬上弓得了福宜身子過后,便對她棄如敝屣,關在后院足有三年。 而這回呼延桀出征大燕,福宜竟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又柔又媚勾得他欲罷不能。 用他的話來說,□□大燕的長公主,便如同□□大燕,出于這種不可言說的心思,呼延桀力排眾議帶著福宜一塊兒出征了。 在他看來,福宜不過是個玩物罷了,半點不曾放在眼里。 是以,福宜這反常的要求他竟也沒察覺絲毫不妥,扯著暖榻上的虎皮將美人一裹便拉上了榻,隨即毫不顧及的讓王瑾瑜進帳。 王瑾瑜掀簾而入,不防瞧見了呼延桀身后的暖榻上窈窕婀娜的身影,腳下微滯,隨后便若無其事的在一旁的交椅上落坐。 秦宴等人跟著王瑾瑜魚貫而入,依次分為兩列而立,不動聲色的將呼延桀包圍其中。 一則,呼延桀與王瑾瑜面見之時向來是有人守著的,二來,帳中酒氣濃烈,想來呼延桀吃了不少酒,才半點詭異也不曾察覺,大大咧咧的問王瑾瑜:“先生可有法子不費一兵一卒,生擒崖下的大燕攝政王?” 王瑾瑜端著茶碗,慢條斯理的說著話,呼延桀瞇眼聽著,一手探入福宜的腰間,感受著膚如凝脂的嫩滑手感。 察覺手下的人微動,呼延桀自然而然的將她摟入懷中,柔弱無骨的素手攀上他的背脊,正要開口輕哄,脖頸間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呼延桀酒意頓消,睜開赤紅的雙眼,面帶蔑笑的看著福宜手持金簪抵著他的脖頸:“想殺我?你大可試試?!?/br> 福宜眼中殺意迸現,手下一用力,鮮血溢出。 邊上等待時機的秦宴等人隨即身形疾出,呼延桀以為他們是自己人,另一只手五指成鉤,迅速往福宜的脖頸襲去。 秦宴彎刀出鞘,刺出的角度極其刁鉆,電光火石之間,隨著一道利刃入rou聲,呼延桀的手臂應聲而斷,一旁的福宜濺了半身血。 呼延桀吃痛,猛地慘叫出聲,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臉:“秦宴?” 如夢初醒一般大喊:“來人,快來人!” 這廂動靜鬧得大了,外頭跟著便sao亂起來,不等呼揭人沖進來,馮宣等人一擁而上,將呼延桀死死制住,五花大綁成一團,陳昌銀從袖子中掏出一支煙火,點燃放了出去。 頓時,崖下火光沖天,刀兵聲,喊殺聲大作。 呼延桀左等右等,竟沒等來人救駕,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外頭竟復又平靜了下來。 此時帳簾猛地被掀起,呼延桀眼中爆發出精光。 “王爺,五萬呼揭人已全數伏誅,請王爺示下,”來人是留守在崖下的另一位先鋒官,劉天岳。 呼延桀眼中的希翼潰散,原來大燕人竟在不知不覺中集整了兵馬,趁著夜色掩藏,將他們耍得團團轉。 大燕人!看著端坐在一旁安然無恙的王瑾瑜,呼延桀簡直恨得咬牙切齒,他軍中的這兩個大燕人便是叛徒! “王瑾瑜!孤這般信重你!” 王瑾瑜放下冷掉的茶碗,勾唇一笑:“可我從來不曾忠于你,大王子,你忘了嗎,我從來都沒說過半句你們呼揭話,我由始至終都是燕人?!?/br> 豆倌屁顛屁顛的幫他拍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土。 “卑鄙無恥,卑鄙無恥!”呼延桀抄著撇腳的燕話破口大罵:“燕人!都卑鄙!列豬!” 秦宴用刀柄敲了敲呼延桀的腦門,面無表情的說:“都被當了兩回王八,你怎么還是學不乖?” 呼延桀聽不懂秦宴的意思,卻明白“王八”是在罵他,漲紅著臉瞪圓了眼,又要罵出一連串臟話時,馮宣眼疾手快的堵住了他的嘴。 秦宴多余的眼神都懶怠給他,招招手便讓人將他拖了下去。 王瑾瑜靜默的看著這場鬧劇,直至帳中只剩他和秦宴福宜三人時,才開口道:““嚴校尉”當真是膽識過人,竟敢深入敵營至此?!?/br> 秦宴看著他,這人與虞妗竟生得這般相像,又想起虞妗的母親王氏,王瑾瑜的父親乃王氏的嫡親兄長,算著輩分,此人竟是虞妗的表兄。 自幼點過娃娃親的那種…… 秦宴看著王瑾瑜的眼神中,驀然帶上了點點殺意:“你也是當真不怕死,如今在朝中,王家仍舊是罪臣,你仍舊是罪臣之后?!?/br> 王瑾瑜敏銳的察覺到秦宴這脾氣來得怪,卻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唇相譏道:“王爺膽子也不小,就不怕在下方才將你們賣給呼延桀?” “你自己說的,你始終是燕人,”秦宴將他的話堵回去:“早便聽聞呼揭大王子有一燕人幕僚,沒想到竟是王大公子,”秦宴卷起白布,拭去彎刀上微干涸的血跡,一邊說。 王瑾瑜只一笑:“王爺言重了,哪還有什么王大公子,如今在下不過一介草民罷了?!?/br> 秦宴直言不諱:“說吧,你有什么目的?!?/br> 王瑾瑜苦笑了一聲,指了指外頭道:“王爺看不出來嗎,這是在下的投名狀?!?/br> “你要入朝,要徹查當年王家的懸案,”秦宴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點明了他的小心思:“你知道當朝太后是你表妹?!?/br> 王瑾瑜袖下的手緊握成拳,面上卻不顯:“唯有此路可走?!?/br> 秦宴一把揪起王瑾瑜的衣領,眼中的殺意宛若實質:“王家雖罪不至抄家滅族,卻也死有余辜,王家的事牽扯文武百官,你妄圖徹查王家的案子便要顛覆朝堂,便要牽連她,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若對她有半分不利,本王便讓王家斷子絕孫?!?/br> “本王知道,王家不止你一個活著,你們躲在角落里茍延殘喘,就不要逼得本王將你們斬草除根!” 說罷將他往后一搡,轉身便要往外走,臨走前還順手挑起一旁暖榻上的虎皮,兜頭扔在福宜的身上。 福宜從方才便呆坐在地上,望著望著自己滿手滿臉的血,被這一下弄得有點懵,呆呆的抬起頭,仰視著從頭到尾不曾和她說過半句話的秦宴:“皇……皇叔……” 秦宴腳下微頓,低低的應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應了,是不是意味著,我沒有給大燕丟人,我還是那個,大燕的長公主,還能是嗎? 看著微晃的帳簾,自三年前起,便不曾流淚的福宜,抱著虎皮埋首其中嚎啕大哭。 第二十六章 冬至的旬假一連休了七日, 假期剛剛結束便雨雪皆停,文武百官便要復朝了。 復朝當日,承恩公齊豫之拖著佝僂的病體站在朝隊中, 雙手捧著奏折, 高聲說:“如今戰事紛擾, 又是大雪封城,時值天災人禍,聽聞國庫空虛入不敷出, 為臣子,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實乃本分, 臣提議家中多有余糧者,獻糧與朝,若無余糧可獻銀兩, 若兩者皆無,可獻其力, 正巧如今北地戰事膠著, 正是用人之時?!?/br> “為做表率, 臣愿獻糧一千八百石,白銀兩百萬兩, 請圣上, 太后娘娘笑納?!?/br> 虞妗聽得發笑, 誰也比不過齊豫之jian詐狡猾, 自己吃了虧,也不想別人看他笑話撈好處,活生生硬要在旁的世家身上割出一塊血rou來。 這一番話簡直是將攥緊錢袋子的世家眾人架在火上烤,還擇了早朝這么個時候,是硬要逼著他們, 不干也得干。 這下原還惶惶不安的世家眾人徹底明白過來了,這承恩公和譽國公兩家,在前些時日征糧的事情上,鬧的最兇。 這兩人都仗著自己閨女是太后,有些昏了頭,竟在朝會上與虞太后公然叫板,這次怕是被虞太后作為出頭的椽子,狠狠敲打了一番,只是不知齊豫之有何把柄在虞太后手中,能將他制得如此服服帖帖。 這一招殺雞儆猴用得是相當漂亮。 齊豫之話音剛落,蔣韶隨即出列道:“臣素來勤儉,家中余銀不多,唯族人時年種植稻米,想來余糧頗豐,臣愿傾家族之力,助朝中渡過難關?!?/br> 蔣韶向來慣會說好話,沒有明確說要獻多少糧食,卻也透露了這個意思,一時間以他為首的寒門子紛紛上前,或多或少也都捐獻了一二。 這下世家眾人更是坐不住了,能讓自己人比下去也好,總不能讓死對頭比下去吧?虞太后本在世家和寒門之間保持中立,倘若這回寒門當了好人,難保虞太后不會因此偏頗寒門,如此一來,世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是以,具是爭相開口,唯恐落于人后,你家三千銀,我家五千米,一來二去光米糧便湊了足有上千萬石,。 大司農陳方從業三十余年,頭一回忙得腳不沾地,為了清點新增,陳方帶著被褥在廡房睡了足足七日,等他徹底忙完,新添的國庫賬簿疊了足有半人高。 虞妗看著滿滿當當的國庫,滿意極了,大手一揮便抽了一半的糧食,連帶著尚衣局連日趕制的棉衣棉服,一塊兒給秦宴送了去。 就在秦宴帶著從呼揭那兒搶來的糧食回到延北軍中時,遠遠便瞧見他們在埋鍋造飯,炊煙裊裊升起,飯菜的香氣傳出去老遠,幾個帳前排著長隊,出來的手里無一不捧著新制的棉衣棉服,士兵行進間,臉上具是笑容洋溢。 李大山頭一個迎上來,笑得見牙不見眼:“王爺你們可回來了,朝廷給咱們送糧食來了,不但送了糧食來了,還送了新的軍大衣,都是新嶄嶄的棉花,可暖和了!” 陳昌銀這一年餓怕了也冷怕了,聽著糧食便兩眼放光,又聽說有新衣裳,一雙眼珠子都跟狼似的發起了綠光,連聲追問:“有多少有多少?” “這……”李大山不識數,掰著手指頭算了又算,臉都漲紅了也數不清,索性一攤手,大吼道:“你管多少,反正好多好多,夠咱們吃上個一年半載了,這回餓不死也凍不死了!” 聽著聽著,陳昌銀便坐不住了,推著李大山要他帶自己去看。 秦宴騎馬立于山坡之上,四周赤地千里,寒風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借著夕陽辨別著方位,最東邊,是燕宮的所在,她也在。 從未想過能有這樣一個人,一顰一笑一字一句都能牽動他的心房,單單只是想到她,空寂的心便被填得滿滿當當,一如這黃沙滿地的北疆,忽如一夜春風來。 秦宴抬頭吹了一聲哨子,喚來在天上來回盤旋,吱呀怪叫的白腹灰羽的大雁,取出在胸膛的衣襟中揣了許久,一直未曾送出的信件,又將一只素荷色的香囊取了出來,鋪得平整看了又看,戀戀不舍的摩挲著,許久才將那封信放進去,妥帖的系在大雁的腳邊,隨即將其放飛。 “去吧,替我看看她?!?/br> * “娘娘,你看,是大雁!” 又是一日休沐,虞妗只著了一身素衣,懶洋洋的縮在暖閣里看書,銀朱在一旁煮茶,茶香隨著咕嚕咕嚕的燒水聲氤氳滿室。 外頭是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滿宮銀裝素裹,連個活物都不見得,那一點灰便很是顯眼,偏偏大雁又在暖閣的上空來回盤旋,時不時鴨子似的怪叫一聲。 銀朱定睛細看,指著天上驚呼:“娘娘快看,這般寒冷的冬,竟還有未遷去南方的大雁?” 虞妗素手托腮,掀了掀眼皮,胡亂應了一聲,當自己看見了,她冬日愛犯困,暖閣里地龍又燒得旺,暖烘烘的,這會兒正被催得昏昏欲睡。 銀朱卻是興致高昂,見那大雁久久不肯離去,便興沖沖的取來粟米,用小碟子盛了擺在窗閣上,學著大雁的叫聲,想誘它來吃。 那大雁古靈精怪,站在枝椏上歪著頭看,銀朱叫喚它也叫喚,“嘎嘎”的叫,與銀朱一唱一和。 青黛像瞧孩子頑皮一般在一旁笑得慈祥,一邊順手掖了掖虞妗滑落的被角:“輕聲些,娘娘睡著了?!?/br> 銀朱后知后覺的捂住嘴,見那大雁不領情,撅著嘴賭氣,抬手便要關上窗門。 誰知那大雁竟如離弦的箭一般,直直的往暖閣里撞進來。 嚇得銀朱連聲驚呼。 這一陣動靜可不小,虞妗也睡不住了,睜開惺忪睡眼,嗓音里帶著nongnong的困意:“怎么了?” 那大雁闖進暖閣,像是受了不少驚嚇,跟個無頭蒼蠅似的橫沖直撞。 等聽見虞妗這邊的動靜,才像是尋到了目標,怪叫了一聲便沖著虞妗飛去。 青黛和銀朱哪里見過這等架勢,不由得連聲驚呼,爭相擋在虞妗前面,試圖攔住那大雁的去路。 那大雁也是刁鉆,看著前方無路可走,竟在半空生生停了下來,虛晃一招,惹得青黛銀朱急急往一旁阻攔。 它竟趁著這個間隙,越過兩人安安穩穩的落在虞妗的肩頭上,看著目瞪口呆的青黛銀朱,像是耀武揚威一般,一疊聲的怪叫著。 虞妗困得很,便是這般場景,也還有些神志不清,半響才望著自己肩頭的怪鳥,驚訝的連話也說不出。 “娘娘莫怕,奴婢這便將這扁毛畜牲攆走,”銀朱自責不已,試探著伸手要去抓那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