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聽著熟悉的聲音,墨寶兒抬起頭來,他哭得涕泗橫流,左邊的臉頰高高腫起,白氏嚇了一跳,忙問:“你這是怎么了?” 墨寶兒癟著嘴欲哭無淚:“世子夫人您可回來了,國公夫人今兒在宮里挨了打,國公爺帶回來時都不成人形了,尋人去請太醫,誰知太醫署的人都推說沒空,讓咱們另請高明,奴才請不來太醫,國公爺氣惱得很,是以才賞了奴才一巴掌?!?/br> 白氏暗道糟糕,蹙著眉也不知如何是好,墨寶兒又說:“里頭那位這會兒正嚷嚷著要打殺了王夫人出氣呢,世子夫人您可得小心些?!?/br> “奴才還得去請郎中來,容奴才先行告退?!蹦珜殐赫f著便跑遠了。 墨寶兒才十歲,雖在虞德庸身邊伺候,卻喜歡這個時常賞他糖瓜的世子夫人,是以他說得也多些。 白氏急得團團轉,虞德庸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也不怕別的,就怕陳氏反咬一口說她幫著虞妗欺辱她,陳氏雖是個半老徐娘,可在虞德庸心里,她還是頂頂重要的。 恰巧青黛剛下馬車,自然是聽見了府中的吵鬧聲,見白氏這摸樣便知她在愁什么,便說:“夫人不必擔憂,娘娘命我請了太醫隨行?!?/br> 白氏這才松下一口氣,請著青黛進去。 居善堂 虞德庸氣得砸了一地瓷器,今日陳氏在太和殿前,大庭廣眾之下,被禁衛軍扒了褲子打板子,又恰逢朝后,文武百官來來回回,陳氏半個臀部都露在外頭,像個破鑼嗓的鴨子似的高聲慘叫,讓他徹底顏面掃地。 里廂陳氏還在哭個不停,虞德庸越想越氣,抄起才端上的熱茶砸在地上,漲紅著臉怒吼道:“哭,丟人丟到家了,你還有臉哭?” 里面驟然一靜,半餉后又傳來陳氏悲切的哀哭聲:“虞德庸你個沒良心的,我是為了誰???我為了你才受了這么大的罪過,當年成親時,你說你要一輩子對我好,你就是這么對我好的?” 虞德庸痛苦的抓著頭發:“那你想我如何?把那死丫頭從宮里搶出來給你磕頭賠罪不成?她是太后!你長點腦子成不成?” 陳氏尖叫:“我要殺了王渙,你快去殺了她!” 虞德庸臉色一沉:“你平日里去飛鶴樓動輒打打殺殺,我可有半分不允?這還不夠?你非要她的命不成?你的心腸怎么如此惡毒?” 說罷便要拂袖離去,卻聽外面一聲高喚。 “太后娘娘懿旨到——” 第九章 虞德庸的臉色漸漸平穩下來,好似方才那個暴跳如雷的人并不是他。 等虞德庸到時,青黛正在白氏的陪同下,在正堂飲茶,見他來便起身行了個禮:“下官見過譽國公?!?/br> 虞德庸在上首落座,擺手道:“不必多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青黛笑道:“不知府中人可齊全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虞德庸知道虞妗想要看誰,卻故作不知道:“本公那老妻才承了娘娘的賞,如今正起不來身,還望大人體諒一二?!?/br> 青黛不愿跟他兜圈子,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娘娘有旨,定要下官見著王夫人,至于陳夫人,娘娘命下官帶了太醫來,煩請您也將陳夫人請出來,好讓太醫診治?!?/br> 這是打定主意非要見王氏了,虞德庸無法,黑著半張臉讓人去請王氏。 居善堂就在正堂之后,所以陳氏來得要比王氏早一些,被幾個婆子抬著來的,一進門便瞧見了青黛,有氣無力的罵道:“你還有臉來?你個小娼/婦,滿肚子尖酸詭計,伙同那個死丫頭害我!” 轉頭便跟虞德庸哭:“公爺,就是她,還有虞妗屋里那個死丫頭,和王氏生養的那個賤人合起伙來欺辱我,您可得給我報仇?!?/br> 虞德庸恨不得將她這張嘴縫起來,平日里說著愛俏話有多么討喜,如今這滿嘴粗鄙之言就有多令人厭惡。 還不等他說話,青黛便冷著臉說:“看來國公夫人還未長記性,來人?!?/br> 門外便闖進來幾個粗手大腳的軍漢:“大人有何吩咐?” 青黛朝著陳氏看了一眼,冷聲說:“國公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犯大不敬之罪,下官只好替娘娘再掌你五十,動手?!?/br> 兩個軍漢生得牛高馬大,兩步上前將陳氏拎雞崽似的拎起來,一掌剛剛舉起,便聽虞德庸在那頭怒斥:“反了天不成?住手!給本公住手!” 禁衛軍本就直屬皇家統轄,哪里會聽他的,二話不說舉起大手便左右開弓。 虞德庸正要上前阻止,便聽青黛幽幽說:“國公爺,您別忘了娘娘才是您嫡親的閨女?!?/br> 虞德庸硬生生止住了腳步,青黛還在說:“您子嗣有三,皆是王夫人所出,是非輕重您不會不清楚?!?/br> 招惹了虞妗,等同于和虞雁北虞雁南反目成仇,若他還想要有兒子給他養老送終,除非陳氏能給他再生一個,否則,虞雁北兩兄弟回來,還認不認他這個父親可就難說了。 偏偏陳氏生不出來,這么多年了那肚子一點動靜也無,也不單止陳氏生不出,他悄悄養在外頭的幾個肚子里也沒有動靜,這讓虞德庸不得不做它想。 虞德庸奇跡般的消了氣,木著臉輕咳了一聲:“以下犯上,該罰?!辈荒芄炙娝啦痪?,要怪只能怪你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今日在宮里,讓陳氏當真吃夠苦頭的,還是禁衛軍執的杖刑,棍棍到rou打得她皮開rou綻,銀朱親自執掌刑,她力氣小,一百掌下來陳氏不過是紅腫了兩邊臉頰。 而這會兒,執刑的兩個軍漢手下的力氣,可不是銀朱能比的,不過幾巴掌便打得陳氏口吐鮮血,五十掌尚未打完,人就昏闕過去了。 這會兒帶來的太醫倒是派上了用場,一根銀針下去,陳氏長吐一口氣,幽幽轉醒。 青黛看著外面,想著王氏怎么還沒來,一面說:“刑罰尚未行完,繼續?!?/br> 片刻后在交替的耳光聲,以及陳氏有氣無力的慘叫聲中,等來了姍姍來遲的王氏。 王氏的貼身嬤嬤古mama攙著她進來,手里抱著個巴掌大的布老虎擺弄著,口中念念有詞:“布老虎,絮絮玩,布老虎,給絮絮玩?!?/br> 虞妗,姓虞名妗,小字絮絮。 青黛當即起身行禮:“下官見過王夫人?!毙南掳荡?,收拾得很干凈,只發髻上還帶著水汽,應當是才沐浴過。 王氏好似聽不見一樣,拿著布老虎朝著古mama擺手:“布老虎,絮絮,找絮絮?!?/br> 古mama老臉一跨,險些哭出聲,一面挨個給周邊的人行禮,一面哄著王氏:“姑娘等會兒便到,您自己玩一會兒可好?!?/br> 王氏點點頭,絕美的臉頰上帶著不同年齡的天真,小心翼翼的把布老虎揣進懷里:“藏起來,給絮絮,絮絮喜歡?!?/br> 不說古mama,連青黛瞧了也忍不住澀目,輕聲問道:“夫人這……” 古mama嘆了口氣,抹去眼角的淚,說:“不記得了,誰都不記得了,就記得要給姑娘做娃娃,在院子里給姑娘做了許多布老虎,布兔子,做好便要找姑娘,老奴方才哄著她,說姑娘來找她要娃娃了,才肯跟著出來?!?/br> 青黛指著一旁站著的太醫說:“這位是馮太醫,娘娘花足三年的時間,才將他從江南請回來的,專治腦袋上的病,娘娘將他賜了下來,以后就跟在夫人身邊治病了?!?/br> “不必擔心用藥的問題,娘娘日后會定時派人回府,馮太醫將寫好的方子交給來人便好,娘娘立刻會派人送來?!?/br> 古mama聽得老淚眾橫,連連道謝。 又一一叮囑了細節,青黛才將捧著懿旨的太監召上來。 “傳,太后娘娘懿旨,譽國公府眾人下跪接旨?!?/br> 虞德庸黑著一張臉緩緩跪下,白氏身子不便,便坐著聽旨。 “譽國公虞德庸,私德不修寵妻無度,杖責可免罰奉三年,閉門思過,側夫人陳氏,恃寵生驕以下犯上,苛待病重嫡妻,太后懿旨,褫奪敕封掌嘴五十,幽閉陋室不許侍奉?!?/br> 青黛睨著虞德庸:“國公爺,接旨吧?!?/br> 虞德庸牙關緊咬,半餉才將雙手高舉,咬牙切齒的說:“臣,接旨?!?/br> 青黛將詔書放入檀木長匣中封存好,交給虞德庸,又說:“娘娘知道,如今陳夫人不得空,世子夫人又臨近產期,府里頭就再無主事夫人了,特地尋了一良家女子贈與您?!?/br> 說罷便拍了拍手,一位身穿rou桂色襖裙的姑娘走了進來,身姿窈窕走起路來搖曳生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 “奴家鶯書,見過國公爺?!眮砣肆卉?,朝著虞德庸款款下拜。 虞德庸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別的不行,唯獨貪那點色,要不然也不會在娶了王家女后,又惦記上外頭的陳氏,娶了陳氏后口口聲聲愛她一人,轉臉又在外頭養了好些外室。 說來這陳氏也是跋扈,硬生生將虞德庸一個聲名在外的花花大少,逼成了外人眼中顧家愛妻的好男人,連妾室也是王氏在時添的那幾個,這么多年下來,早已經年老色衰,只敢偷偷摸摸的養外室。 青黛看得厭惡,接著說:“不過前提是,您得將王夫人從飛鶴樓請出來,重新請封誥命?!?/br> 虞德庸看著如花似玉的美人,都走不動道兒了,哪里管得著什么陳氏王氏,況且那被打的幾乎毀容的陳氏早被他拋諸腦后,一個勁兒點頭應是。 至于王氏,不過是養個吃閑飯的,他又不是養不起,從前由著陳氏欺辱王氏,不過是給她撒撒氣,如今他這個羽翼豐滿的幺女,明火執仗要給王氏撐腰了,賣她一個好也不置可否。 事情辦妥,青黛也該走了,陳氏的掌刑還未罰完,馮太醫兩針將她扎醒,看著她幽幽醒轉,還不等她反應,蒲扇似的巴掌接二連三的落了下來。 就著陳氏的痛喊聲,白氏將青黛送至走車馬的偏門,欲言又止。 青黛也不裝傻,說道:“夫人不必擔憂,那個瘦馬的身契捏在娘娘手中,她不敢造次,等夫人平安誕下子嗣,府中的管家事宜自然會交歸夫人?!?/br> 被看透了小心思,白氏有些尷尬,張張嘴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青黛又說:“娘娘說,陳夫人喜好亂點鴛鴦譜,她便也給國公爺點一點鴛鴦譜,這鶯書不是個簡單的,就看她倆誰比誰更技高一籌?!?/br> 虞妗的原話可不是這般文藝的,原話太過于粗鄙直白,青黛說不出口。 白氏聽了感動又尷尬。 青黛正要上馬車準備走,卻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啊啊’的叫喊聲。 轉頭去看,竟是已經被古mama帶走的王氏,不知何時偷跑了出來,躲在門邊叫喊。 青黛大驚,連忙走上去:“夫人您怎么出來了?” 王氏少見人,這會兒古mama不在,見青黛靠近嚇得大叫起來。 青黛忙停下腳步,軟著聲音安撫道:“好好,下官不過去,您站那兒等古mama來可好?” 話音剛落,便聽見古mama焦急的叫喊著王氏,青黛忙讓人去將古mama請了過來。 古mama嚇得都快哭了,這么多年來,自從夫人犯了瘋病,便再也不曾出過飛鶴樓半步,今日不知她怎么回事,才回去飛鶴樓,便喊著要找姑娘,好不容易又哄又騙將她安撫下來,結果一轉身人就不見了。 “夫人吶,姑娘不在這兒,咱們回去睡覺可好?夢里姑娘等著和您玩布老虎呢,”古mama抱著王氏哭。 第十章 以往王氏都會被乖乖哄著去睡覺,這回卻怎么都不依,抱著門柱死活不肯走,跟個孩子似的哇哇哭起來。 青黛看得心頭發酸,不忍再看下去,轉身上車,馬車漸漸行駛起來,王氏突然掙開古mama,跌跌撞撞的往馬車跑來,口里大喊著:“娃娃,布老虎?!?/br> 聽著外面的叫喊聲,青黛連忙叫停車夫,剛跳下車便把王夫人接了滿懷,驚魂未定的問道:“夫人可有傷到?” 王夫人露出一個憨傻的笑,從袖籠里掏出一個針腳細密的布老虎,又掏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白兔子,塞進青黛的手里,口齒不清的說:“布老虎,給……給絮絮玩,一起,玩?!?/br> 青黛抖著手將兩個娃娃捧在手心,她繡工超群,一眼便認得出來,這娃娃上的走針與白日里,白氏送進宮的那一雙鹿皮手套如出一轍。 忍耐了許久的淚珠潸然落下,望著眼前孩童一般心性的王氏,綻出一抹笑:“好,下官一定親自將此物呈給娘娘,夫人且放心?!?/br> 王氏不懂她為什么哭,扭了扭身子,留下一句:“乖,不哭,”便轉身跑回古mama身邊,笑嘻嘻的和青黛揮手再見。 青黛一笑,拭去淚重新爬上車,往宮里去。 桂宮 青黛回來時虞妗還未歇下,剛沐浴完著一身褻衣靠在床邊看書,聽見動靜頭也不抬的問道:“是青黛回來了?” 青黛應了一聲,將手里的東西擺在虞妗觸手可及的高幾上:“奴婢帶了一樣東西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