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戚嶼大腦急轉, 調整了一下談判策略,緩聲說:“章承宣,我好像記得我跟你說起過, 我有個雙胞胎弟弟,你說你羨慕我,我卻很羨慕我弟弟……他跟我不一樣,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每天最大的憂慮可能就是下一頓吃什么……小時候, 我們一起去游泳, 因為老師疏忽,我弟差一點溺水,而我當時自己在玩,并沒有留意到他,mama知道后, 不但追究了老師的責任,也狠狠地批評了我,她說我是哥哥,無論我在哪里,都必須保護好自己的弟弟。 “被mama批評的時候,我心里覺得很委屈,我也是小孩,也需要被人關注,可就因為比弟弟早出生幾分鐘,我只能當大人了……這樣的責任感從我有意識以來,一直持續到現在,弟弟可以無憂無慮,可以自由地追求想追求的人生,我卻不能?!?/br> 戚嶼不敢表現得太急進,頓了頓,見對方沒有反應,才委婉地繼續:“我爸媽在我和我弟十歲那年就離婚了,那之后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他做事業,我在家里一個人寂寞,就跟在他身后,每一天都會有人對我說,哦,你就是戚源誠的兒子,你要好好學習,以后幫你爸爸分擔壓力啊……申請斯泰福,學經濟,做管理,這些對我來說,都只是我該承擔的責任而已。 “去年暑假開始,我爸讓我接觸公司實務,我每天面對的都是商場的爾虞我詐,見到的每個人都在跟我虛與委蛇。我要裝成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還得時刻思考這個人是不是想利用我,那個人是不是要算計我,我不能說錯一句話,行錯一件事,因為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落到現在這個局面……” 章承宣苦笑一聲:“所以,你現在后悔相信我了么?” 對方終于有了回應,代表他剛剛在認真聽,而且已經進入到自己的故事里來了。 戚嶼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氣,但他并沒有回答章承宣的問題,而是嘆息一聲,繼續道:“其實這樣的事發生過不止一次了,我第一次被綁架,是在八歲那一年,綁匪也把我帶到了類似的地方,那些人手里有刀,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鬼煞修羅,我除了偷偷掉眼淚,什么都不敢,連呼吸急一點,都怕他們一不高興,就把我捅了,我就再見不到爸爸mama了…… “你說我在云端上,可我自己一點不那么覺得,我只覺得每天都好累……呵,比起當什么財團繼承人,我更想要過輕松一點的生活,學自己想學的東西,愛自己想愛的人……我喜歡音樂,喜歡地理,喜歡浪漫的星空,可是這些我都沒有時間去做。你還記不記得,大二那年你叫我去銀山公園,我喜歡你身上那種周到和熱情,很想和你交朋友,但我的老師卻告訴我,我這樣的身份,就算交朋友,也只是利益交換關系?!?/br> “……你的老師?” “嗯,是我的私人教師,就是你之前猜過的‘智囊團’,其實我身邊并沒有什么智囊團,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他教了我很多知識、道理以及在商場里的生存法則,還教我怎樣在這個復雜的環境里維持自己的原則與初心……一開始,他的確不支持我和你交朋友,還說你的成長環境太復雜,擔心我不是你的對手?!?/br> 章承宣反問:“既然如此,你去年為什么還要幫我?” 戚嶼:“因為你來找我幫忙時,我從你說的話里聽出了你對你母親的關心,聽出了你對擺脫原生環境的渴望,環境造就人,也能改變人,我想,你可能對我別有所圖,但絕對不是大惡之人……在幫你這件事情上,比起衡量功利性的得失,我更在乎我是否堅守了自己的做人原則,我愿意相信人性之善,愿意相信同窗情義大過于利益?!?/br> 章承宣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戚嶼聽出他的狀態變化,繼續道:“你剛問我有沒有后悔,說不后悔肯定是假的,我的mama最近身體不大好,爸爸又只有我一個能幫他的兒子,我要是出什么事,他們不知會有多擔心……但我與其說我是后悔相信你,不如說是在懊悔自己沒有再周全一點,進那個樓梯間之前,我猶豫過要不要先給我的保鏢打電話,但我想到那個人是你,是你讓我放松了警惕……” 墻邊傳來一下抽泣聲,章承宣哭了。 戚嶼沒有松懈,進一步動之以情:“章承宣,縱使你謊話連篇,縱使你利用過我,可在我心底深處,我仍然是愿意相信你的?!?/br> 章承宣哽咽著道:“你別說了……” 戚嶼配合地噤了聲,空曠的廠房里只剩下章承宣壓抑的抽泣。 戚嶼等啊等,等章承宣哭過以后慢慢平靜下來,才接著開口:“我不知道你是為什么才做出這樣的事,但我想,你肯定也有你的苦衷……” “立早集團的情況很糟糕……”章承宣緩了兩口氣,自言自語般對著戚嶼傾訴起來,“我二伯是個專司吃喝嫖賭的混子,不但自己賭,這兩年還帶著我大伯迷上了賭博,兩個人在澳門賭輸的錢少說有一個億,如今,集團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都一團亂賬,除了我爸管著的菲亞,所有公司都在虧錢……坦白說,整個章家也就我爸一個干實事的,但他只是菲亞的一個總經理,菲亞是立早的,只要有立早的股份,誰都能從中插一腳,其中管得最多的就是我二伯……” 戚嶼試探道:“他們是不是都對你不大好?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章家不把你當個人?!?/br> 章承宣:“其實,我爸對我還不錯,也有心栽培我,但我畢竟是章有發的骨rou……沒錯,他們兄弟也斗,我站我爸這一邊,他怕我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拿各種事考驗我,那些跟章承歡有關的證據,都是我爸讓我給你的,也是他想借你們的力量先搞垮我二伯在菲亞的勢力?!?/br> 戚嶼:“原來是這樣……” 難怪章承宣一個“不受重視”的私生子卻能拿到那些東西,聽了這幾句話,當初他疑惑過的問題便能被解釋了。 章承宣:“今年我爸好不容易促成菲亞和紅妝的合作,二伯沒了錢花,又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成天來要錢,還要瞎指揮,林煥和我們合作后沒多久就知道了立早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放話說這次新鳥商會是最后一個機會,我們搞不定他就撤資,他一旦撤資,立早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去支撐菲亞紅妝的發展,加上我們剛得知天寶集團可能入股司源,一旦這次輸了,菲亞也會一落千丈……” 戚嶼:“所以你們就想了這個主意?” 章承宣:“嗯,你們把章承歡送進局子,二伯本就懷恨在心,得知這次又要跟你們競爭,就說直接綁了你,既能叫你們放棄和新鳥的合作,又能穩住林煥,一石二鳥。我爸也沒有反對,對公司有利的事,他們還是能達成一致。但這次綁架,章家太容易被懷疑,他們便叫我也一起被綁,假裝菲亞也是受害者,這樣就能減輕嫌疑?!?/br> 戚嶼問:“他要怎么讓我們放棄和新鳥的合作?如果直接威脅不也容易暴露么?” 章承宣:“其實你八歲那次綁架,還有去年八月那次,都是我二伯做的,我聽他吹牛說起過,他接觸社會上的三教九流,對這種事熟門熟路……他說,你爸要是聰明,一分析就知道該怎么做,到時,合作是你們自動放棄的,警察查不到證據,我們‘獲救’后,菲亞什么事都不會有?!?/br> 戚嶼聽到三次都是章家策劃,咬咬牙,強壓下內心的怒火,問章承宣:“既然你是配合綁架,剛剛那些綁匪……不會真揍你吧?” 章承宣沉默了兩秒,才說:“他們接到的應該只是中間人的指示,為了事后不讓警察看出問題,任務就是綁架我和你兩個人?!?/br> 戚嶼驚道:“所以他們是真打了?” 章承宣“嗯”了一聲。 戚嶼被驚得說不出話來,那章家兄弟為了綁架自己,居然連親兒子都舍得送過來做苦rou計,簡直毫無人性…… 過了一會兒,章承宣又道:“但你放心,綁匪應該不會要我們的性命,如果出了人命,性質就不一樣了吧……中間人可能只叫他們拖時間,等二伯他們的目的達成,自然就會放我們走了?!?/br> 應該……可能…… 戚嶼聽出來,這話章承宣自己都說的有些不大篤定。 他一顆心又吊了起來,問道:“你怎么確認那些綁匪真會按照規矩辦事?他們打你打那么兇,而且還帶著刀子,萬一呢?” 章承宣沉默了。 戚嶼接著道:“再說,你現在把這些都告訴我,也等于是……” 他本想說,章承宣告訴自己這些,等于是交代了他和章家人的犯罪事實,但轉念一想,口說無憑,章承宣現在能這么說,等見了警察,也可以不這么說,說法不同那就是羅生門,根本證明不了什么。 戚嶼便迂回道:“這畢竟是刑事犯罪,萬一被查到什么證據,你就是共犯,我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有了斯泰福的文憑,你在哪里混不好?為了你這些,你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前途?呵……”章承宣輕笑一聲,幽幽道,“我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章有發不肯認我,我爸認了我,我還能有什么要求?你剛說,你爸只有你一個兒子能幫他,其實我爸也一樣,他不能生育,沒有子嗣,人還有點偏執,好起來,真情實意地摟著我叫兒子,給我錢花,就像個親爸爸……壞起來,拿皮帶抽我、打我,覺得我不是他的親骨rou,早晚有一天會走……我恨他的壞,但也感激他的好……二伯想出綁架的主意后,我爸讓我把你騙出來,我反駁過,我說你身邊一直有保鏢跟著,也不見得會信我,我爸給了我一巴掌,罵我是個廢物,說不試試怎么知道……我最怕他罵我廢物,戚嶼,你從小就有爸爸,你不會知道我的感受……如果他嫌棄我,不要我,我就沒有爸爸了……” 戚嶼為章承宣這番話感到內心震蕩,覺得其可恨又可悲。 他試著為對方找開脫的借口:“這樣說來,你還是被逼的,不管你爸待你如何,你至少得給自己留條后路,萬一真被查到什么呢?你爸跟你二伯既然不對付,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將這事全推到你二伯頭上,你是被脅迫作案,警方不會定你的罪,你二伯被抓了,你爸也能相信你對他的忠心了……” 邊上發出章承宣調整姿勢的動靜,他許久沒說話,好似真開始琢磨起戚嶼的提議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小插曲】 戚嶼:他跟我不一樣,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 戚楓:普通?我可是f大的校草! 戚嶼:小時候,他差點溺水,mama還批評了我。 戚楓:啥?還有這種事兒? 戚嶼:你閉嘴!什么都不干還不能讓我借用一下編個故事了? 戚楓:你、你編!……隨便用! (溺水的事沒有,但有類似的經歷,所以情緒是真的。哥哥的委屈從來不開口對家人說。) 第182章 別再走了 凌晨四點, 傅延昇坐專車抵達洪斌浜,他提前叫司機在距離定位點還剩兩千米左右的停下,給肖黔打了個電話:“你人到哪兒了?” “快到了, 差不多還有十分鐘?!毙でf。 “我給你個定位, 你直接來這里跟我會合?!?/br> 掛了電話, 傅延昇坐在車里對照著地圖往外看了一圈,放眼所及處都是有農房和鄉村民宅, 但穿過這一片,就是那塑料廠和染料廠的后方。 傅延昇記得,綁匪攜帶的定位不是從這個方向過來的, 而是從兩廠正面的同兵路進入的, 那邊前方幾乎無建筑遮擋, 半夜若有車子經過, 對廠附近的人來說簡直一目了然。 萬一綁匪還在那廠房附近蹲守,他們從后方穿過去能增加搜尋時的自身安全系數,也不容易打草驚蛇。 肖黔很快到了, 兩人在馬路邊的路燈下會合,傅延昇一看,對方只帶了條警犬。 傅延昇愣道:“怎么就你一個?” 肖黔指著身邊的警犬道:“這不算?” 傅延昇:“你怎么不多帶幾個人過來?” 肖黔沒好氣道:“我tm是搞特殊才介入這事件的, 能給你借條狗來就不錯了,你還想讓他們地方刑警聽我指揮???能找著人再說吧!” 傅延昇皺眉:“行了, 趕緊找吧?!?/br> “你等等, ”肖黔叫住他,“有你老婆的貼身物件么?先給它聞聞?!?/br> 傅延昇:“……” 傅延昇蹲下身:“讓它聞一下我吧?!?/br> 肖黔:“???” 傅延昇解釋:“我跟他用同一款香水,十五個小時前才剛分開,在那之前我們膩了一晚上加一上午,這衣服……估計也還有他身上的味道?!?/br> 肖黔:“…………” 傅延昇已將這附近的地形和那兩個廠子的具體位置印在腦海里。 警犬嗅了傅延昇一通, 兩人便牽著它悄無聲息地穿過民房區域。 這個時間,鄉下幾乎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越往北走,越感覺荒涼,等快逼近廠子,只見方圓五百米內連一盞路燈都沒了。 傅延昇剛在車上已經查過,得知這一片因為用地屬性變更,那兩間廠房已經被縣政府回收,基本處于棄用狀態。 四周荒無人煙,簡直是藏匿人質的絕佳地點,如果綁匪真帶人躲在這里,且戚嶼他們又處在無法發聲的狀態,根本沒這么容易被找到。 趁著尚未接近核心位置,傅延昇低聲問肖黔:“你剛說地方警察已經來這一帶看過了,什么時候?怎么看的?” 肖黔:“差不多凌晨兩點,我那會兒剛跟興市市局的人會合,聽他們說不確定人質有沒有人身危險,就在這附近草草繞了一圈,后來發現定位在興市南部加油站停留,一群人又往那去了?!?/br> 傅延昇:“他們帶狗了么?” 肖黔:“就是因為他們沒帶我才帶,否則這大半夜能找著個屁?!?/br> 兩人足足花了三十分鐘,才徒步摸那廠房的后頭,這附近彌散著刺鼻的化工原料味,讓傅延昇深深地皺眉,這么重的味道,對警犬搜尋會是很大的阻礙。 肖黔建議他們先分頭找,每隔五分鐘發一次手機信號,發現不對勁立即返回集合點會合。 傅延昇應了,之后肖黔帶著警犬去了染料廠,他獨自去探塑料廠,塑料廠南面的圍墻墻體有個巨大的豁口,傅延昇見四周無人,便側身入內。 廠內一共有三間大房,傅延昇貼墻慢行。四周實在太安靜,他每走兩步就停下來看看四周環境,聽聽附近的動靜。 走到第二間附近時,手機微微一振,傅延昇躲到隱蔽處掏出來一看,見肖黔發消息道:“我剛從染料廠那邊繞過去,發現塑料廠門衛亭里有個人在打盹,疑似綁匪,你人在哪里?現在怎么樣?” ……半夜三更有人在廢棄廠門衛亭里打盹??? 傅延昇知道自己賭對了,趕緊回復一句:“我已經進到里面來了,還在搜?!?/br> 肖黔:“注意隱蔽,我再探查一下外部環境!” 傅延昇打起精神,越發謹慎小心,又過了半個小時,他才挪到最靠東面的那一大間。 可能是廢棄已久,那個建筑西側的窗戶全是破的,傅延昇才靠近窗下,就聽見里頭傳來一陣說話聲。 他駐足聆聽了兩秒,熟悉的嗓音讓他幾乎欣喜若狂。 傅延昇抖著手掏出手機,快速給肖黔發了消息:“人在這兒!” 肖黔立即問:“他們情況怎么樣?” 建筑有兩層,傅延昇試著從一樓的破窗看進去,見里面一片昏暗,只聞其聲不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