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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大楚晨報》這個銷量,他的文章一出來便引發了廣泛討論。此后幾天,姜文淵等人也紛紛撰文,聲援他的論點。當然,也有不少老學究跳出來駁斥他的觀點。 最佳辯手楊廷璧咬死了三綱五常應有先置條件,譬如君為臣綱,人君賢明,才是臣子們跟隨的目標,若是荒yin無道,昏聵無能,就譬如商紂王被臣子西伯姬昌推翻,乃是順應天命。既然姬昌可以推翻商紂王的統治,那么妻子反抗不仁德的丈夫,又有什么不對?!若是丈夫無論如何暴虐兇惡,妻子都不能反抗,那么周武王就是得位不正! 顧勵看到這個論點的時候,簡直要為楊廷璧拍手叫好。他提出的人權觀點,其實不夠本土化,反而是楊廷璧從儒家最愛講的那一套君君臣臣出發,把對手給駁倒了。 就在這隔空論戰趨于白熱化的時候,顧勵讓順天府把案子移交到刑部,由三法司牽頭會審。 只不過,這一次他親臨審案現場,作為旁聽。 從京城蔓延到南直隸以南的這一場文壇罵戰,三法司的幾位大佬們早就嗅出了風向。楊廷璧和姜文淵等人的文章,他們也看過,不得不承認,楊廷璧提出的先置條件那一套,他們無法反駁。 是以無論顧勵這次會審中是否到場,結果都是預料到的。然而,讓顧勵沒想到的是,會審進行到一半,三法司的大門居然讓人闖了進來。 幾個學究生員辯駁不過楊廷璧等人,又不甘心就這樣認輸,便鬧到了京城中的監察部,聽說今天三法司會審顧雙蘭殺夫案,這些人終于明白,這陣子的文壇罵戰是在為這件案子作伐子。 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認輸。一旦顧雙蘭殺夫若是就能這般抹平,那往后還有沒有王法了?這幫人便闖到了三法司的門口,氣勢洶洶地鬧了起來。 然后被人帶入了審訊堂。 見到坐在堂上身著明黃之人,這幫人登時懵了。 江延書冷著臉,看著這些人,問道:“你們可知道,擅闖官署衙門,是要治罪的!” 一生員梗著脖子說:“便是治學生的罪,學生今日也要把該說的話都說了!楊廷璧詭辯狡肆,油嘴滑舌!這蛇蝎毒婦若當真殺了丈夫還能被裁定無罪,那天下間還有王法嗎?以后所有的女人殺了丈夫,都沒有后顧之憂了?!?/br> 江延書點頭道:“好,你倒是個硬骨頭,來人,先將此人帶下去杖責二十大板?!?/br> 那生員叫道:“要杖責,便在此處杖責。學生絕對不會離開,若是離開,你們便要即刻放過這毒婦。那學生的打就白挨了?!?/br> 顧勵不禁服氣。見到他坐在這里,其他人都不敢啃聲了,這生員卻還是這般硬骨頭,唉,若是腦筋能稍微轉一轉,也是個堪當大用的人才啊。 江延書道:“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挑三揀四不成?” 顧勵擺擺手:“既然他愿意在此處行刑,便成全他?!?/br> 江延書即刻叫了人來,把生員拖過來,按在地上,打了三十大板。 他知道顧勵心地仁慈,是以這三十大板并未下死手。那生員受了刑,還能說話,喘了口氣說:“學生既然受了刑,這毒婦是否也該按照我大楚律法,從嚴發落?” 顧勵走下臺階,來到他面前,問道:“你說楊廷璧詭辯狡肆,你倒說說,他哪一點說的不對?你讀了這么多的書,難道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具體問題,應該具體分析,一個長期承受家庭暴力的女人殺夫,和女人偷情殺夫,豈能混為一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丈夫若不賢明寬和,便是失道,男人的拳頭,應該是用來保護弱者的,倘若向弱者下手,那便是失道,朕若是失道,御史可彈劾朕,朝臣可反對朕,難道丈夫的權力,比朕還大,容不得忤逆冒犯?” 這生員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其他生員學究們跪下來道:“是吾等冒犯了陛下,可是這女人殺害親夫,就算情有可原,也不是全然無罪?!?/br> 顧勵說:“裁決之事,自然有三法司量刑裁奪!若不是你們貿然闖入,此時這案子已經審完了?!?/br> 他走到生員們面前,說:“朕親自聽審,為的便是公正。我大楚泱泱大國,若是無法為一個弱女子主持公道,那還配稱什么□□上國?若是無法保護弱女稚子,那修再多的律法又有何用?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是朕的子民。朕為這女人主持公道,便是為爾等主持公道。你們會明白的?!?/br> 這事終于塵埃落定。顧雙蘭被判仗刑,杖責二十。此外,她被聶氏家族奪走的田產,需得歸還她,被抱走的孩子,也需得還給她。 此外,刑部需得重新修訂律法,把家庭暴力寫入律法禁止的條目之中。 聶光裕在牢中聽說了結果,終于是忍不住,哭著向皇城所在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然而,無論他此時心里是怎么想的,顧勵都沒精力再去了解他了。聶光裕行刑的時候終于到了,這天他在囚車上,被押送到宣武門外去。道路兩旁不少百姓追著看。 顧雙蘭也抱著兒子,站在人群邊含淚看著,聶光??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楊廷璧站在道路盡頭,囚車經過時,他看著聶光裕,說:“我剛入朝為官沒多久,穆丞相問我,有什么理想抱負。我說,我要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他笑著說:‘要做一個好官啊,那可是要比壞人更聰明,更狡猾才行??!’,他這般叮囑我,自己卻不夠聰明,不夠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