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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利火攻。 張慈兒沮喪地得出這個結論。 黎明時分,他把隊伍撤回營地修整,點算一遍,這次火攻傷亡人數逾兩千,尸首堆在城下,真真印證了尸橫遍野四個字。 雨已經漸漸小了,空氣中那股惡心的雞屎臭卻彌漫不散,讓張慈兒的內心更沮喪了。 沮喪之外,是熊熊的怒火。他大步穿過營帳,越過一個個煙熏火燎的傷兵,來到林地內一處營帳前,粗魯地掀開帳門,大步進去,抬腳就是一踹。 張慈兒雖然叫慈兒,卻是個心黑手狠的人。 所以他踹的也不是桌椅板凳,而是一個大活人。 那人一身白衣,一頭栗色卷發披散著,愈發顯得皮膚白皙如同象牙,高挺的鼻梁上,雙眼蒙著一根黑色布條,在后腦勺扎了個結。 這人被他一腳踹翻,摔在地上,顯出單薄瘦弱的身形來,原來還是個少年! 張慈兒一把抓起少年的頭發,暴怒道:“你說昨夜刮南風,可真是一陣好風??!你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人?!兩千!陳天師,您當真不是朝廷派來的嗎?!” 少年挨了這一腳,受了他怒火,卻依然從容鎮定,將他的手掰開:“昨夜星象異常,妖風作亂,并非我測算之誤?!?/br> 少年柔聲道:“我師父死于酷吏之手,我比你更恨那狗皇帝,又怎么會是朝廷派來的。自你起事以來,我幫你測算多次,十有九中,你怎能因一次不中便這般懷疑我?” 這少年的聲音有著魔力一般,讓張慈兒漸漸冷靜下來,問道:“那你說說,我死了這么多人,我現在該怎么辦?” 少年站起來,拍了拍衣服,走到帳前。他雖然蒙著眼睛,卻顯然已經習慣了,在賬內行走時輕車熟路,一點不像什么都看不見。 他走到帳前,仰起臉感受吹在臉上的北風,臉露詭異笑容:“現在么,當然是——里應外合?!?/br> 楊鴻見跪在地上,慚愧道:“臣未聽陛下的話,以至于昨夜交戰時錯失了良機,臣罪該萬死……” 顧勵扶他起來,安慰道:“楊尚書,昨夜能守住京城,京中八十萬百姓與我都應當感謝你!你何罪之有?!?/br> 楊鴻見垂首,心里默默嘆氣,就算皇帝不計較,陛下命人收集青茅時動靜大,稍一打聽便能知道原委,言官們一擁而上參他一本也夠他喝一壺的。 顧勵見他郁郁寡歡,安慰他:“昨夜楊尚書與將士們都辛苦了,援軍不日便將趕到,屆時京師之圍便可迎刃而解,你先好好休息吧?!?/br> 楊鴻見遲疑不去,顧勵問道:“楊尚書可還有什么事情?” 楊鴻見說:“陛下,是臣命譚季綸入宮延請陛下,小譚行事魯莽,沖撞了陛下,此事該當怪臣……” 顧勵恍然道:“原來是這事!小譚沖撞了朕,的確該罰!” 楊鴻見面露焦急,連忙說:“陛下,小譚所作所為,都是受臣之命,陛下要罰,就罰老臣吧!” 顧勵灑然一笑:“小譚收集青茅,卻也算立了功,功過相抵,朕不計較了?!?/br> 楊鴻見喜出望外,一時間愣著了。 顧勵拍拍他的肩頭:“小譚是個好兵,只是還需多□□,做事情不可太魯莽。他既然是京城守衛軍,平素與老百姓打交道最多,遇到問題要多想辦法,莫要讓簡單粗暴的辦事手段激化了軍民矛盾?!?/br> 楊鴻見難以置信,誰能想到平素不學無術的皇帝,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楊鴻見心中五味陳雜,把話轉達給小譚時,小譚也是不敢相信,顧勵不計較他的過失,又說出這樣一番諄諄教導,怎能不叫他心情激蕩,思緒萬千? 顧勵卻是壓根不知道二人翻江倒海的心情,他不過是公務員面試題做得多了,解題思維已成慣性罷了。顧勵煎熬一夜沒得休息,已是頭昏腦漲胸悶氣短,正想上床躺會兒,順天府尹康啟宗又來匯報工作。 之前順天府尹在城中聽見幾個宵小流民唱民謠造謠,經審訊,這民謠居然早在京中街巷內傳遍了,他們也是聽別人唱的。順天府尹問,要不要再抓幾個人來仔細盤問。 顧勵有些納悶,問道:“他們唱的是什么?” 順天府尹猶豫不決。 “你直說便是,朕不會怪罪?!?/br> 康啟宗還是忸怩不肯說,經顧勵軟硬兼施,終于得到一首民謠如下:老天爺,你年紀大,耳又聾來眼又花,你看不見人,也聽不見話。吃齋念佛的活活餓死,殺人放火的享受榮華。老天爺,你不會做天,你塌了吧! 顧勵聽完,神情一滯,難怪順天府尹如此神經緊繃,這民謠中的老天爺,有影射皇帝之意。百姓傳唱或許只是因為這民謠朗朗上口,尚不知其中深意,但是背后是否有別有居心的人推波助瀾就不好說了。 顧勵沉吟道:“朕已經知道了,你不要再抓人,派幾個人留意街巷坊市間的輿論動向便是?!?/br> 順天府尹康啟宗領命去了。 顧勵嘆了一口氣,終于有點時間休息。他剛在床上躺了沒一會兒,忽然驚得跳起來! 他怎么忘了!之前召見外國傳教士時他換算了一下中外歷法,國內的歷法是六十年一個輪回,國外卻是一百年一個世紀。按照外國傳教士的歷法推算,眼下是1627年,十七世紀初期,全國的經濟已融入了全球的軌道,美洲銀礦開采出的白銀通過馬尼拉運輸到了國內,西方的傳教士也來到了國內,歐洲的資本主義正在萌芽,西班牙忙著在新大陸殖民……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時候是中國歷史上又一個小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