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頁
感知到廖曉拂的意圖,蘇青松微微一怔,靜了片刻問道:“臣也有一事,甚是費解。那日太子重傷歸來,軍醫已在大帳里做好了萬全準備,可是廖公公吩咐的?那廖公公又是如何猜透的?“ “這就先要蘇大人不多追究了,殿下、殿下他曾帶咱家偷摸進過石洲陵城……小福子沒見過世面,那日見陵城燈火熱鬧,便眼饞了……”廖曉拂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紅了起來。 “石洲?陵城?”蘇青松微微皺眉,想不到太子竟不顧身份安危帶人偷溜出去過,“旁的不提,陵城內可有遼人與大昭女子的后人,殿下也是太過……”太過寵慣著你了。后半句蘇青松沒有說,也是看在廖曉拂伺候殿下盡心盡力上,不想再傷了小公公的心。 “都怪奴才,殿下是好心,帶我去看了陵城的市集?!绷螘苑鞯哪樕矍浦t起來,聲音輕到屏著氣才能聽清,自然更不敢說太子花銀子給他買鹿血酒的事,“那日咱家與殿下當真見著了幾位遼人,皆是高高壯壯的,殿下英明得很,一下就認出來,還教會我如何分辨。只是那些遼人的面孔皆有相同之處,那輪廓……給小福子心里留了個影兒,總覺得見過……在宮里當奴才,察言觀色就是活著的本事,處處皆留心計,遂而已經問過殿下多次為何二皇子長得不像他。那日張大人怕我亂了心神,拿來兵法軍書胡亂過目,那上頭的北遼人畫像,當真是震著咱家了……” “廖公公好心思?!碧K青松退后一步,眼前猶如時光倒涌,回到交戰那日認出二殿下的時刻,“實不相瞞,那日認出了二皇子,我竟也是頭一個想到了這處。殿下當真是……下不去手的人?!?/br> 帳簾隱約傳來北境冰雪吹打布料的動靜,好似肺腑之言哽咽在喉。帳子里雖升著篝火,卻安靜地叫人喘不過氣,猶如胸口也被繃布緊緊勒死了,動彈不得。廖曉拂默默走到蘇青松面前,平靜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厲色,咬牙往地上一跪,怔怔抬起臉來,驚得蘇青松呼氣猛地一滯。 “這!廖公公快起來!”蘇青松道,生怕這人做出些玉石俱焚的傻事來。 “蘇大人請聽咱家說完!咱家今日斗膽就求大人一事,北遼眼下的戰事不容耽擱了,咱們求和!若將來有人怪罪起來,奴才廖小福愿出頭頂下大罪,死不足惜!這仗……萬萬不能再打了!”帳子內的炭火鼓得正旺,砰一聲爆了個響亮的火星花,砸在了廖曉拂的臉上。 置身空曠的雪地之中,人的耳力也格外敏銳?!疤K青松?!逼钔镉忠淮魏俺鰜磉@個名字,那人已經在壕溝對面升起了篝火,仍舊是只身前來,牽良駒一匹,拎老酒一壇。 “今日不知能否分一碗酒喝?”他心中蔓延開炙熱的期盼,夜色暗沉,兩邊的大營皆若璀璨燈火聚集而成的星河,堅固如同攻不破的城池。 蘇青松嘴角抽動了一下,低頭不答,于是就聽那人語氣勉強,又問:“五弟可還好?” “不算好,至少仍舊留戀人世未去?!碧K青松撥弄著火苗,火勢便大了幾分。 “我果真是惹你厭煩,不說五弟竟不愿與我多說一句?!逼钔镩L舒了一口氣,朦朧間竟回憶起幼年往事。重陽候的血脈眼中只有一個君主之后,母妃自小就教訓過他了,可他偏偏不聽勸,無數次帶著下人于太子的陣仗而過,次次應驗。 果真是目光不錯地落在五弟身上呢。就如同眼前,牽扯出何事來都不如將五弟搬出來管用。 蘇青松抬眼望去,便見一道冗長壕溝那側站著一個雪人,相隔甚遠卻如同近在咫尺,盯得他渾身不舒服,甚至毛骨悚然。都說遼人的先祖與狼族結盟,歃血效忠,被二殿下看了一陣,還真當是被晝伏夜出的猛獸追上了腿腳。 “你昨日失約了?!逼钔镉挠牡卣f,自然是等過了一個失望的雪夜。 “殿下生死未卜,誰有心情跑來與你對飲?豈非糊涂心腸!”蘇青松以笑回絕,卻自酌一碗,“你我各侍其主,道不同,這碗酒我看是喝不上了??啥首尤粝胝胰肆牧?,青松倒是能靜心一聽?!?/br> 想探信子竟說得如此直白,祁惋免不得重新將人打量起來,不知道此人打了什么主意。時而猶如冰冷鐵器,時而猶如火花耀眼,似敵似友,忽近忽遠,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倸w是雪夜漫漫,聽他還能說出什么門道來。 “你想聽什么?”既然方才那問的話梗直,祁惋也答得爽快,沙場還有細微的血氣漫散,身旁蹄聲陣陣。 “就說說,二皇子究竟是怎么從大昭的皇子,轉身一變成了北遼的首將吧?”蘇青松抬起指節,蹭了蹭光潔下巴上的酒滴,扭身輕撫了靈蛇的暴躁,眼中疑是一夜未眠起了血紅,“我確實不記得幼年時曾見過你,十余歲時候倒有印象,你要不要聽?” 祁惋也同樣是瞪著一雙血紅的眸子,目色中透著堅忍?!疤K大人這話說得輕巧了,我若說不聽,你豈不是扭身而去?可我若是不聽,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烈酒沾了雙唇,兩瓣嘴唇格外紅,再封上了一層冰霜。蘇青松喉頭一動,笑道:“確實不能拿二皇子如何。你說我曾經不像現下這樣冷冰冰的,可我卻記得,二殿下從前也不是個話多的?!?/br> 聽了祁惋臉色一變,深吸了一口北境的涼氣。只是,蘇青松確實說得不錯。隱姓埋名、不作張揚,凡事不引人注目,皆是他從前的求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