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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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綏微微蹙眉,余光卻瞥見一只龐然大物,原來在南榻旁,擺著個長長方方的東西,足有一人多高,像個黑漆房子似的,散發著淡淡的檀香—— 是棺材! 他的舊友是個死人?! 綏綏打了個寒戰,慌忙跪了下來,叫道:“陛下!” 皇帝仍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微微垂首,然后又看向了綏綏,他說:“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綏綏勉強道:“奴婢……奴婢不知道,照班頭說的,奴婢二十一歲?!?/br> 皇帝卻搖了搖頭,過了一會,他說:“你二十三歲了?!?/br> 二十三歲是翠翹的年紀。 綏綏聽見這話,第一反應先是茫然,聽皇帝短嘆了一聲,又道:“可惜了,你不像她,唯有跳舞的氣韻有幾分相似?!?/br> 綏綏怔了怔,她看向那口棺材,就在這一瞬間,她仿佛臨水而照,看到了彼岸的一個美人。 躺在這里面的,就是淮南王妃吧? 皇帝居然這樣魔怔,活著得不到一個女人,那么死了的也好,他把淮南王妃困在這棺槨里,困在這宮廷里,生生世世,血rou可以消融,魂魄卻飛不走,落到這屏風上,化作昏昏燈火下的一抹剪影。 綏綏突然不害怕這口棺材了,這口棺材關住的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她只是替王妃難過。 綏綏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騙過了皇帝。然而此后,她時不時就被以侍疾的名義召去長生殿。 再沒有賢妃娘娘,只有她一個人。 第一次的時候,綏綏推辭說自己出身低微,沒有賢妃娘娘,不敢單獨面圣。 賢妃娘娘卻沒有理會她的話。她把綏綏送上鸞車,臨走前摸了摸她的頭發,趁人不注意低聲對她說:“陛下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反抗,知道嗎?!?/br> 綏綏怔怔地,有了很不祥的預感。 她想,淮南王妃似乎是個剛毅的女人,那她也要做出一副剛毅的樣子。其實就算她不刻意去模仿淮南王妃,她也會做一個烈女,不是李重駿的烈女,而是為那些枉死之人報仇的烈女,如果皇帝真的把她當做淮南王妃的替身,要對她做什么,她一定會趁此時機用簪子刺斷他的喉嚨……其實殺了皇帝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綏綏一無所知。 她對弒君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戲臺,但戲里的刺客幾乎沒有成功過,他們最后不是自殺就是慘死。 綏綏怕死,可她更想殺了皇帝。 但皇帝從沒給她機會。 他既不要她服侍,也很少讓她跳舞。 皇帝完全把她當成個小孩子,他批閱奏章的時候,就讓宮人搬個小榻在御榻下,讓茶房進些點心來,都是些清淡細膩的小果子。 他不看她跳舞了,改成看她吃點心。 真奇怪。 不過看皇帝批閱奏章更無聊……而且御茶房的點心可好看了。廚娘的手可真巧呀,能用一團面捏出栩栩如生的花朵,層層疊疊的酥皮花瓣,粉白油潤,光是看著就好像聞到了花香。 “聞它做什么?” 皇帝忽然說話,嚇了綏綏一跳。她這才發覺自己真的湊到點心盤前嗅了嗅,慌慌張張地直起身,皇帝卻像被逗笑了,淡淡笑道:“江南的荷花酥,沒見過?” 李重駿不愛吃甜食,東宮的點心一向很敷衍,綏綏搖了搖頭。 皇帝說:“嘗嘗它?!?/br> 綏綏小心地咬了一口。怔了怔,過一會兒瞟了皇帝一眼,又咬了一口。 “喜歡么?”皇帝這樣問。 真是好吃極了,可綏綏只是謹慎地點了點頭,皇帝似乎很高興,讓茶房又做了許多?;实劭椿厮淖嗾氯チ?,綏綏對著那只荷花酥躊躇半晌,又咬了一口。 綏綏幻想中的自己是個俠女。 實際上的她成日在宣政殿當飯桶。 然而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自己在流言在中已經成了勾引老公公的蕩婦。 “陛下一向于床幃間清靜,就是早年,一月里也不過召幸三四回,怎么老了老了,反倒看上……怪不得說小戲子都是狐貍精,起先迷得太子連太子妃都不要了,現在……聽說前些時大晚上被鸞車送去宣政殿的,婊子戲子是一家,宮里的娘娘都是千金萬金小姐,拿什么比她!” “可她不是陛下的兒媳……名分都有了……” “嗐,這在李家還算什么?早年間代宗皇帝連正經的璹王妃都能納做貴妃,區區一個昭訓,又無生育,怕是連御史臺都懶得上表?!?/br> “不說這個周昭訓是犯了宮禁,陛下本要殺她,賢妃娘娘說情才保下來……” “男人吶……” 妃子們雖然拈酸,也難免幸災樂禍,說賢妃娘娘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了博賢良替父子兩個調停,現在好了,把禍水引到自己宮里去了! 宮中流言紛紛,綏綏自然也聽說了。 世上的人都看不上小戲子,他們把她說得多不堪,她一點兒都不在意。 綏綏只怕李重駿相信了。 他一定是相信了。這段日子太子和楊二公子都在長安郊外的衙門里練兵,只有那一天,她才走出宣政殿,正遇上李重駿走上高臺。 綏綏忽然一陣心虛。 “殿下……”她輕聲說。 李重駿卻理也不理她,就這樣冷著臉走過了她身畔。他腰間系劍,皇帝住處是不許佩劍的,幾個小黃門圍上前替他解下劍來,將發怔的綏綏遠遠擠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