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瑣細的停頓的路途之暫終
早上吃過飯后出發,岳嵩文有在書房里打印了一些東西,手撐在桌子上握著鼠標,看到我從門口經過,叫我換一身衣服。我把渾身零碎剝去,套了一身保守針織,師從孫淼那種,sao得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投稿馬小婷會被高贊評轉。跑去問岳嵩文這行嗎,岳嵩文抬頭看了有一會兒,我說這還不行?岳嵩文開始笑,把A4紙攏在一起裝進檔案袋里,攬著我下樓去了,路上手從我肩膀滑到腰上去,一直半握著沒有松開。他很享受呢,男的怎么都這樣。 車庫里有兩輛車,靠外停的是A8,里面一輛SUV被銀色的車罩罩著。另一棟的車庫在旁邊跟這邊打通了,但那扇門關著。岳嵩文見我一直盯那個門他也把我看住,我問你那邊是空房子還是,岳嵩文打開奧迪的車門坐進駕駛座,我跟上去,說是跟金培元那棟別墅一樣吧?岳嵩文說:“回來了去看看?”我立刻:“哈哈,再說吧?!?/br> S大風景如畫樹木深深,還沒到開學的時候,校園里人不多。想岳嵩文也在這里待過幾年,對這地方也頗有一段回憶吧。大會堂拉著紅條幅,上寫熱烈祝賀第xx屆xxx學術論壇召開,底下還有某某影視傳媒字樣。岳嵩文停好車,腳剛落地就遇上了熟人,是個年紀不太大的女教授,針織開衫細褶長裙,腰間勒一小羊皮帶,嘴唇抹得挺艷的,我又想入非非了,隔著車頭在后面偷瞧,岳嵩文跟她寒暄完往后看了一眼我,我識眼色地跟到他旁邊,岳嵩文把手里的檔案夾給我,一前一后走會堂的長階。 我又開始當跟班,但當跟班沒什么,我不喜歡他把我往前推,好在今天俊采星馳群英薈萃,完全輪不上小角色,岳嵩文一直到坐下都有人找他講話,我看有些跟著導師來的學生在往后排稍,我也往后面溜,岳嵩文在底下抓了一把我的手腕,左手拿著進門時的邀請函跟宣傳頁在他抓我的地方敲了敲,那一下不輕不重,手指一根根捏緊了又松開,弄得我心癢,想別墅拉著窗簾的那半棟,眼就朝前看著岳嵩文給我的后背,邊看邊想。 過一會活動開始,陸續幾個知名人士上去講話,我們坐的地方是第叁排靠過道,岳嵩文旁邊是昨天晚上剛見過的梁院長。他們這里的人還蠻正派的,打量我的眼光都挺正常,可能老岳之前在學校不跟學生亂搞,是進京才沾染的習氣,那他那時候是跟誰搞呢,我在座位里找那個嘴唇紅紅的女教授,找到了看見她正撩頭發,很有風情呢。把岳嵩文想成一個大yin魔的角色對我好處多多,屬于精神勝利法。 這活動就是人文學院主辦的,一直有學生會的人彎腰貓過來找梁院長匯報事情,院長也因此進進出出幾次,院長不在岳嵩文就轉過來對我說兩句,給我簡單介紹臺上的人。我嗯嗯啊啊應和,眼睛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看我心不在焉,也不來搭理我了。 結束前半個小時岳嵩文帶我離開,附近一家酒店有后續的餐會,那些在臺上講完話的人早都來了。像一場大型相親這個人來說幾句再換下一個。我靠著個椅背累得歪歪扭扭,開始都是不太熟但想上來打個招呼的,后來圍著圓桌坐下,熟面孔就多了。梁院長一直在引著人來,到這一排最后一張桌子坐滿,應該都屬于他們這邊的,文科最愛搞門派,都是自己人了才卸了架子融洽起來,講話也都親熱的多。桌上有像我這樣的小孩,領著他們的人也介紹他們,但受的關注不多。主角是坐主位的剛在臺上講過話的一個老院士,看著很老很老了。我低著頭摳桌布,這時候岳嵩文幾乎是一句話也沒說。 下午兩點多鐘,陸續有人退場。那位老院士讓梁院長陪著出來,梁院長管他叫老師的,在酒店走廊上還不斷被人攔下攀談,聚了能有十幾人,到我們出來,已經排在最外圈,岳嵩文站著沒有動,梁院長隔著人頭看見他,花了點時間把那些圍著的人客套走,就剩著我們四個,第四個人是梁院長在帶的博士生。岳嵩文跟老院士并起排,走在前面,梁院長倒不再作陪,在一旁打電話,叫了一輛商務車來,坐上車又等了兩個人,開到梁院長自己的一個茶室,又坐了叁個多鐘頭。 我快坐吐了。 回家的路上我沒好臉,岳嵩文也有點累,畢竟他年紀不輕了?;厝ナ俏议_車,快到家岳嵩文問我覺得S大怎么樣,我說挺漂亮的,岳嵩文說離你家也近,高鐵也才叁小時,我說是挺近的。岳嵩文靜了一下,說小程你知道我意思吧。 我說:“你不回北京了?”岳嵩文說:“喜歡北京就再看北.京的學校?!蔽艺f我不想再念了,我不適合搞學術。岳嵩文說:“多讀點書總沒有壞處?!蔽艺f你就想著自己,就為了你自己舒服。岳嵩文遲遲地道:“之前我問過你,你說你要再讀的?!蔽艺f以前是以前,現在不想了。岳嵩文倒也很順遂,“那這件事以后再說吧?!?/br> 我把車開很差,岳嵩文把手放我肩膀上拍了拍。他應該是覺得我這種怨氣很無理,一件事沒有發生前就要氣,而且他也給我選擇了。然而我氣得就是這種趨勢,怎么都是他把握著我,我自己糊里糊涂。到了家我甩鞋進門,換好拖鞋后又回去把外鞋正好,岳嵩文站在玄關,把檔案夾擲到柜面,塑料的夾子碰著墻,說實話那聲響我聽著也有點害怕,我走入客廳轉身問他中午睡不睡,岳嵩文說,他躺一會。我開始脫外套,去臥室換家居服,岳嵩文慢慢地跟上來,我想了想,去給他倒了杯水。 岳嵩文把水杯放一邊,抱我到腿上問我怎么不高興了,我說我煩你這么安排我,岳嵩文垂著眼睛,睫毛像松針,一根根地能清楚地數全,他說:“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比缓鬀]講下去,應該是跟我講和吧,一時間我也覺得很凝塞,從我的表現來說我是天天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但處處都跟他做對,其實畢業了去哪對我來說沒什么區別,我也想離家遠遠的,可岳嵩文一提我就非要立刻大唱反調,像對他很有意見似的??梢屛覍W著乖乖聽話,我又很不甘心,這種矛盾弄得我也很分裂。 這時候我真想有個局外人幫我參考參考,到底該怎么辦。父母我是無法跟他們商量的,我也沒想跟他們說我的任何事,朋友我也沒有,我想金培元了。岳嵩文的好意我始終有警惕心理,我覺得他都是為自己考慮,他沒有錯,只是誰為我考慮呢,岳嵩文說這種現實的話題,我才發現我是那么膽小,跟未來掛上聯系我就開始恐懼逃避,我能一直跟他這樣?從金培元給我的那些交際課里我已經學著用大家都用的那一套來權衡利弊了,我學會做個現代人了,所以我會瞻前顧后了。但想想,吃虧吃到怕又怎么,愛不就是癔癥,不就是發病,如果我特清醒還能說是愛老岳嗎?不過我對他的愛也像表演似的,無處不投射我對自己的自憐與自戀,一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金培元說我不該愛老岳,但我不能不愛,我一否定我這份愛,就把自己也給否定了,這可不行。 我親吻岳嵩文的睫毛因為它們太招搖的漂亮,好像就等著人來愛一樣,老岳真是一朵嬌花。接著抱住他搖了搖,才起身,到陽臺上。這里陽臺是懸空的,凸出去,正面是一顆極粗的大樹,枝葉擋著視線,幾米外看得見鄰居家的大窗,讓薄窗紗蓋著一半,里面裝潢很像我家,陽光灑很足在那家的客廳里,這邊也是。腳尖頂著叁點正當頭的太陽。我問岳嵩文有沒有煙,岳嵩文說在玄關柜子里。我說你先睡吧我到底下抽。岳嵩文在床上用手機給人回著短信。煙是成條的,飯桌上常用來派的那種牌子,我拆了一盒到廚房抽,一個普通的南方冬末早晨,跟北京比充滿亮色的溫馨,清涼的有太陽溫度的風從窗紗吹進了,既和緩又沁人。天地土木,跟這些比一切都渺小,人的一世本來就是小小的,短短的。 也許,我只是把氣撒到了岳嵩文身上,他現在肯給我好臉了,我就開始糟蹋人了,我向來是這樣的,原來,誰也不肯理我,現在岳嵩文想哄我,我就逮著他作。我討厭岳嵩文讓我琢磨不透,我真正討厭的,是我整個根本無力把握的人生。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可捉摸的,可怎么就我這么脆弱呢?我想,我必須要賴上什么人,萬一再遇到失敗,就可以把錯都歸到他身上,我自己是一點埋怨也遭不住了??赡苜囍l呢?我的父母,我早不能怨他們了,因為我活到這么大,他們對我是有生育的恩的,怨我自己?我早把自己怨透了。誰能負擔這些呢?我才覺得,我的尋父之旅很是天真,老岳就夠有本事了,再找個比他更好的,就能滿足我了嗎?這個理想的人真的存在嗎,再是神人、圣人、再手眼通天、再能管得住我、指導著我,替我做任何一項選擇,付任何一筆賬單,這個人也無法真正參與進我的生活,化解我的痛苦。我尋找的一直是不會存在的東西,比我的愛情狂熱還要虛偽,我忽然理解了岳嵩文一貫的無情,人跟人再深的聯系都是在外面的,人從始至終,其實只有自己。 岳嵩文休息到下午五點鐘,我在樓下跟人小聲地講微信,我不知道老岳聽見我說話沒有。跟我聊的是節前李博文帶我認識的一個男生,沒認識很久但我們說話一點也不客氣,這沒有什么現代男女社交禮儀而已,太客氣反倒會被嚇跑,以為你是個矜持處女玩不起也不好玩。反正就像剛熱戀叁四天那樣就行,不過也別太當真。有時候男的會在剛開始展露高漲的熱情,好像特別喜歡你一見鐘情馬上把褲腰勒起下半生非你不娶,但沒兩天他就突然不找你了,你再多看看就會發現他一直有女朋友或者他生活里根本沒你的一點痕跡,這時候你就會懷疑這是怎么一回事這是你一場夢?別懷疑就當什么也沒發生好了,對方甜言蜜語你也甜言蜜語,對方人間蒸發你也人間蒸發,要是某天他從對話框里再鉆出來,沒關系,當沒之前發生,接著把一切都聊盡好像你們才認識那樣。這就是現代年輕人的兩性故事了,比較之下,是不是還是去找一些老家伙來談對象比較劃算?至少這些人還有一些古舊的責任觀念,把你甩了通常是因為怕負責任,而年輕人,把你甩了,就是甩了。 我希望岳嵩文聽到我跟另一個年輕人怎么如火如荼地聊語音,最好聽得仔仔細細怒火中燒,但這種想法又是何必!他現在可是個要送我去上學,想對我前途負一點責任的大老爺啊,我該捧著他才是,然而我總有這種破壞欲,以前就是,我把所有的關系親手搞砸,弄得誰也不理我我才舒坦。不過老岳是高人,這點玩意可惹不到他,我的所有事情都惹不到他,我是蕩婦還是貞潔烈女,只要是他的東西,他都不覺得有太大的區別。老岳扶著樓梯扶手走下,我在沙發上翻了個面,這個沙發別提多硌人了,岳嵩文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實際上他時常若有所思,我說老岳你醒了,是在給他請安,岳嵩文說冰箱有水果,讓我吃點。他的建議太誠懇,我把藏在茶幾后面的垃圾桶移給他看,里面瓜皮果皮零食袋兒一應俱全,岳嵩文現在對我生活細節管束越來越少,只要不影響到他就好,其實他本質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別妨礙他就行。比如他掃了一眼我削到垃圾桶外面的果皮,我就立刻彎腰撿起,這個果皮著實冒犯到他,而我的貞cao不能,有時候我倒恨他這份慷慨。 越跟他相處我越能搞懂一些規則,這是好處嗎?原先我是很愿意去愛的,后來我發現我擁有的那一點東西還不足對每個人都展示愛心,于是我開始不愛。我跟岳嵩文越來越像了,我在逐步接受他對事物的觀念,模仿他的態度,經驗他的經驗。 之后每天都有事做,沒閑過,我媽那里悄然無聲,好像我除了岳嵩文外跟這個社會沒有別的聯系,這種感覺倒是不錯,促使我甘心地做侍奉角色,我分別扮演學生情婦妻子跟班服務員陪酒公主與性奴,每樣我干得都有聲有色。岳嵩文越少對我表達贊許與感謝,他好像默認我這些殷勤只是另一種消極抵抗,對我也歸于有禮有節的冷漠。說實話沒人受得了這種生活,如果這是一本書讀者早就開始乏味,讀到這里更是不想再讀,我也有一種要把過去嘔吐出來的欲望,但事實就是這樣,痛苦或快樂的激情后不是流水賬就是沒有結局的結局。很突然地我就不想愛老岳了,他這個人依舊光彩十足但我對他的渴求已經疲乏了,不知道他發現沒有。甚至我都不想再玩SM了,看見那些東西我會覺得有點可笑,我發覺這些只是我被拖得很長的童年里的一些小把戲,現在我有點長大了,便不需要了。這是好事吧。 我媽打電話叫我回去的時候我正跟老岳吃飯,地方是我挑的,我裝作是在大眾點評上看到的但其實我記得這家餐廳。我對廣州最新鮮的記憶還是上一次公務員S把我帶到這里參加一個什么線下的同好聚會,那次經歷現在想來也是有些滑稽的細節在。更早的時候,是我爸帶我來,他是出差,我媽那時候也有工作,去省里培訓。正好是暑期,我爸正好帶著我,在廣州呆了有五六天,我喜歡那個公務員S就是他帶我到一些餐廳吃飯,幽靜昂貴的環境讓我想起來我爸帶我到當時還比較出名的昂貴餐廳里吃飯的情景,說到底我還是在找人填補我童年未淋漓盡致痛快得到過的愛護,這份永久的失落在我的情感生活中陰魂不散地纏綿。我的記憶有些混淆了,只是記得這家餐廳,不知道是那個公務員還是我爸帶我來的,總之這個地方我走進去就很有感觸,因為占最大面積的裝潢是那面能看得見港口的落地窗,多少年波濤依舊,所以輕易就有熟悉感。我坐下來享用這份懷舊,看向坐在我對面的岳嵩文,他點菜的時候會跟侍應生做眼神交流,顯得非常親切、高雅、魅惑。他真是一個華麗體面、值得女人崇拜的男人,以前我也覺得我的父親是這樣,會賺錢、也很會享受,哪里都很出眾。我看得很愣,時空錯位了,岳嵩文已遠超我的父親,因為他還是我的愛人,他替代了他。他先替代李振華,然后替代堂哥哥,再到最后替代我爸。我不知道他將來還能替代什么,我只發現,就算我不想愛他,我沒法克制住自己不與他糾纏。 我說我要回家了,岳嵩文看我說話時的漠然神情沒有說什么,只讓我有事跟他打電話,這段時間他一直覺得我在跟他擺臉色,把他弄得也有些疲勞跟不耐煩。其實我媽在那頭只是說我該回來了。頭一次我這么平和自主地從老岳身邊逃離,而且毫無慚愧跟留戀。我買了第二天早上的機票,那晚我們柔情zuoai,到走我都沒探索別墅另外一棟里面的魍魎風光,但我并不感到遺憾?;氐郊液笠磺挟惓5仄胶?,是我爸來機場接的我,這樣的事不多發生。家里我媽跟一個新保姆在跟我那個便宜弟弟一塊念邏輯狗早教書,景象溫馨,我爸進門后對她說把我接回來了,我媽說路上不堵吧,我爸說不堵,好在提前出門了。我媽又問我中午想吃什么,而奶奶已經不在這里住,帶著小慧回到了她的家,我才走幾天,家里改旗易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