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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知道對方竟有如此天賦,狄三先就著他寫下的字跡現場讀了起來,細細看來,均是講得人形偃甲構造……原來杜冉當時算出自己有此一劫,便首先整理了關于人形偃甲制作以及修理的方法,希望可以幫他度過這個難關。 這般想著,他再向后翻閱,多是各種圖譜,以及一些構造拆解實例,當真解了修理自己這個燃眉之急。 杜冉似乎還算出他左腿會遭殃,關于左腿這一份圖譜刻畫的極為用心,每一個部件都做了詳細標注,其材質作用,切割拼接,全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便是一個完全不懂偃甲之人,也能夠看懂。 感念對方用心,狄三先單獨拿起那份,開始細細研讀起來。旁邊沒尾巴抄書抄得手酸,便從右手換到左手,速度竟也分毫不減。 就這般兩邊手變換著來,后來嫌慢,干脆兩手一起抄,整整一本靈簡,他用了半日,就將六分之一都錄了下來,不可謂不神速。直到旁邊鈴鐺草亮了起來,沒尾巴才打了個哈欠,放下燈火狼毫,睡眼惺忪道:“好困……” 他每日作息十分規律,說到困,便向后一倒躺在石床上,爬到里面擺好姿勢,下一瞬,就開始打呼嚕了。 狄三先身為偃甲,本就不需睡眠,之前睡覺,也不過是這個身體在模擬人類作息,強制給他的感知。如今他知曉真相,此心已心死,更不喜與人過于親近,便繼續坐在凳子上,借著鈴鐺草的微光,繼續研究其中內容。 杜冉不愧是能夠溝通天地的偃甲師,縱觀天下,于偃甲一道無人能出其右。她所寫的偃甲圖譜也是精妙無雙,即便僅僅有些淺顯了解的狄三先,也不免沉浸其中。 一夜無眠,第二日早上沒尾巴睜開眼時,就見自己的朋友保持著他入睡前的姿勢,依舊端坐鈴鐺草叢中,認真地看著自己昨日寫的內容。 揉了揉眼睛,他在出門做飯和繼續抄書上猶豫了好久,但見對方這么喜歡,還是決定將這靈簡抄完,再去吃飯。 萬萬沒想到,這一抄又是一天,鈴鐺草熒光散發,便又是晚上了。 就這般一個抄一個看,再自偃甲圖譜中醒過神時,已是五日后了。將最后一個字記入腦中,狄三先微微動了動,才發現身子就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已經僵硬?;顒右幌?,他轉頭就看到累倒在旁邊,手上拿著狼毫,呼呼大睡的沒尾巴。 見對方眼下發黑,面容疲憊,想是這些日子與自己熬了太久,他沉默一息,單手將對方抱起,另一只手撐著旁邊靈木,艱難地放回石床之上。方才沒動時不覺得,聽到對方呼嚕聲,精神也略有疲憊,便靠在靈木邊,閉目養神。 前些日子自己腦中都被偃術塞滿,沒有時間與經歷去思考器鑒那日,此時此刻,萬籟俱靜,唯有幽幽熒光傍身。他倚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閉上眼,便能看到父親漠然的眼神,看到好友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那個與自己長相相同,卻將自己逼到絕路的‘狄三先’。 ……………… 薄唇緊抿,壓抑的恐懼和不甘在這一刻全數冒出了頭,木質的心臟陣陣抽疼,那真實的感覺,仿佛在告訴他自己還是一個人。 但他不是。 斷腿機括運轉的聲音不絕于耳,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偃甲,一個用來擋災的工具而已。 何其諷刺。 垂在身側的右手緩緩抬起,手上還拿著之前用來削靈木的靈刃,恍惚間,他將這鋒刃抵在胸口,似乎下一刻,就要直接挖出那個木質的心臟,徹底粉碎這荒唐的生命。 “呼?!谩贸浴笔采系娜朔藗€身,嘴里還含糊地念叨著什么,吧唧吧唧的,也不知做的是噩夢還是美夢。 這小小的一聲,卻驚醒了握著靈刃的狄三先,沉默幾息,他又將靈刃放回了遠處。 第二日一早,外面晨光微曦,洞內熒光又暗了下去,沒尾巴因為與他熬了許久,并未如往常那般按時醒過來。狄三先撐著對方隨手用靈木做的拐杖,想到來這里時第一看看到的如仙境般的美景,忽然產生一種,想要在生命結束前,將這份美好記錄下來的想法。 鋪開宣紙,手提狼毫,他雖并非狄三先本人,但繪畫的技巧依舊保留了下來,細細描摹,走筆勾勒,全神貫注中,不過一個時辰,便將這動人的景致重現于畫紙之上。 他低著頭,長發未束,披散在肩背上,有幾縷自他頰邊垂下,將半邊臉掩在陰影中。狄三先細細品論,間或提筆調整細節,忽然便感覺眼前的光線很暗,甚至隱隱泛著血色,仿佛這一片美景都沾染了血腥之氣。 筆尖微頓,他以為是什么東西遮擋,但抬起頭來,卻發現周圍一片大亮,分明是個艷陽天。 ……………… 順著日光的方向看去,洞內與洞外不過一線之隔,卻在洞口處分了界限,外面陽光燦爛,鳥鳴清脆,一樹盛放的桃樹半邊被朝陽照得金黃,幾乎可以看見葉片的脈絡,鼻端也隱約有花香浮動。 但坐于洞口,分明是個不知冷熱的偃甲,狄三先卻只感受到通體的寒冷,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什么東西隔離開來——陽光不屬于自己,花香不屬于自己,鳥鳴也不屬于自己,渾身都被某種壓抑的氣息包裹著。忽然,一股戰栗自內心深處發酵,令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