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他曾以為，再也不會有人回答他。

    從前對卓隱的照料，尋根究底也不過是把對方當成禍患，外表無論帶著多么溫柔的笑容，心里始終像一潭死水一樣沉寂。

    他從來未試過像現在這樣擁有過真切的情緒——無論是歡欣還是忐忑。

    即使是歷經千百世的輪回、殺了無數的尋仙者，即使是曾陪伴左右的徒兒對自己以劍相向，也沒法在他的心里掀起半點波瀾。

    他由天道所創造，但僅僅是工具，天道的工具不需要七情六欲，所以他自誕生起就沒有七情六欲。

    從前的他，即使看起來像個活人，心卻是死的。

    直到被卓隱殺死的那一刻，他才僥幸獲得了人性，從前無血無rou的殘忍的自己忽然變得極遙遠，而各種陌生的情緒忽然洶涌而上、充斥心頭——

    他憶起了昔日和徒兒相伴的時光，因而喜悅，憶起徒兒獨自離開修煉的時光，因而思念，憶起徒兒來到引仙臺洞悉一切的時刻，因而憂慮，到瀕死之時，他開始懼怕……

    他懼怕自己會就此死去，再也見不到他的徒兒。

    只是為了不讓他的徒兒擔心，即使懼怕著，他仍像以往那樣露出了虛假的笑意。

    就像是戴著面具一樣。

    但是那些都過去了，即使模樣改變了，樂落也一眼就能夠認出靈魂，他知道眼前的這人就是他的徒兒。

    “徒兒不說話，那就是原諒為師了？”樂落小心翼翼地繼續問。

    卓凡依然睡得安穩，不知道樂落正在糾結的事。

    “徒兒真好?！睒仿湮兆×俗糠驳氖?。

    短暫的得意忘形過后，樂落忽然發覺了卓凡并不怎么舒服的睡姿，于是他皺起了好看的眉，一副極其負責任的樣子說：“徒兒睡在這里可不好，為師可要把你照料得當了?！?/br>
    樂落說著就站起來，一伸手就輕而易舉地把卓凡從沙發上抱了起來。

    不止是抱了起來，而且還是公主抱。

    “……嗯？”卓凡終于因為這樣的動靜醒了過來。

    他呆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被誰抱著，視線往旁邊側過去一看，就對上了樂落漂亮的眼睛。

    “從前在無明峰上，徒兒在外頭睡著了，為師也是這樣將徒兒抱回去的?！睒仿浠卮鸬美硭斎?。

    卓凡沉默了大概有十秒鐘。

    “不用了，放我下來?！弊糠查_了口。

    他本來就身形挺拔，被身形稍顯單薄的樂落這樣抱著，看起來十分奇怪。

    “無需嗎？”樂落把卓凡放了下來，動作里看不出一點費力的意思。

    “我自己能走，”卓凡發現樂落的頭發好像干了，用手摸了一下，問，“頭發已經干了？”

    “干了?！睒仿湔f。

    “那就去休息吧?！弊糠埠唵问帐傲伺赃叺拇碉L機和毛巾，就帶樂落回了房間。

    卓凡的房間很是簡潔，沒有多余的雜物，色調也是單調的白，但是作為睡房已經足夠舒適。

    當然，這是在一個人睡的前提下。

    卓凡把樂落帶到床上躺下，然后轉身走到衣柜前和昨天一樣拿出一張薄被，正打算走到客廳去睡沙發，衣服卻忽然被揪住了。

    他回頭一看，看見樂落已經下了床，還用手揪住了他的衣服。

    “徒兒就在這里睡，和為師一起?！睒仿湔f。

    那雙眼帶著祈求，好像不答應他就是在干傷天害理的事一樣。

    “好吧?！卑肷沃?，卓凡妥協了。

    第9章

    卓凡的家是一室一廳的，就連床都是單人床，為求方便摒棄了多余的東西，所以就變成了這樣。

    “真的要一起睡？”卓凡又確認了一遍。

    平躺的話，手腳有點伸展不開，側躺的話，一轉過身就能發現樂落幾乎要靠到自己的懷里來。

    樂落只執拗地握緊了卓凡的手。

    那頭梳順的金發披散在床上，那雙眼睛也睜著，即使視野昏暗，在月光的反射下也能看見那雙漂亮的眼睛。

    被這樣盯著，卓凡覺得自己的睡意沒有剛才那么濃了，躺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睡著。

    “徒兒為何不睡？”樂落問。

    “你怎么不睡？”卓凡反問。

    “為師要看著徒兒安睡，自己才能安睡?！睒仿湔f。

    “不要叫我徒兒?！弊糠埠鋈徽f。

    “為何？”樂落以為自己被卓凡討厭了，眼神都有點委屈。

    “過幾天我帶你出去，在人前你不能這樣叫我，”卓凡說完又補充了一下，“以后你就叫我卓凡?！?/br>
    “卓……”樂落的手撫上了卓凡的臉，在短暫的遲疑之后，他用輕緩動聽的聲音認真地重復了一遍，“卓凡?！?/br>
    卓凡，而不是卓隱。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才算真正地認識了。

    這樣的深夜里，許允揚才剛剛回到家。

    他今天本來挺失落的了，結果又碰上電視圈的前輩，就被叫去了飯局，要不是星皇娛樂的老板碰巧出現把他送了回來，他都不知道要應酬到什么時候。

    星皇娛樂的老板向輝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但唯獨好像對許允揚特別關心。

    當然，許允揚也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妥，只以為是普通的上司對下屬的關心。

    “輝哥，勞煩你送我回來了?！痹S允揚笑容燦爛地跟向輝道了別，等到那輛銀色的轎車消失在夜色里，許允揚的笑容才被疲累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