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既被山石鑿穿了一半，供二人移動的空地便更減少了半簾。栩恪望著不曾斷絕的山雨心中犯愁，照這個樣子下去出山的事必然又要推延，可僅憑食用野果度日也不知還能再堅持幾日。

    五皇子同樣望著外面，道：“我記得你說這雨來勢洶洶，必然不得長久的?！?/br>
    栩恪強笑道：“正所謂天有不測風云是也?！?/br>
    “我還記得你昨日說，今晚保證可以睡上軟榻的?！?/br>
    “所以說人有旦夕禍福?！辫蜚∫бё齑?，回擊道，“你也別總埋怨我，你不是真龍血脈嗎？你讓雨停下不就萬事大吉了？”

    “你！我是管不了老天爺何時下雨，那也好過你輕易許諾失信于人！這場雨就是上天為了懲罰你才降下的?！?/br>
    “是上天告訴你的嗎？它既要懲罰我，怎么連帶著你也跑不掉，要跟著一起挨罰??？孰知不是你做了什么天理難容的事才害我跟你一道困在山里??？”

    “天理難容的是你！哪有賽馬場上投擲暗器的道理??？簡直卑鄙至極！若非我騎術卓越，馬受驚了將我閃下馬背怎么辦？要不是你惹惱了我，我又豈會騎出這么遠來？”

    “若不是你將我往死路上逼，我能出此下策嗎？那日北門外野場見面，從始至終都是你不肯放過我不是嗎？”

    “咱們萍水相逢，我那是不肯放過你嗎？”五皇子聲音越來越小，嘟囔道，“不過是看不慣李胤塵罷了?！?/br>
    “看不慣他你就遷怒于我，你才卑鄙！”

    “說起來，你怎么會瞎了眼給他做侍從??？”

    “什么叫我瞎了眼??？我怎么就瞎了眼了？話不投機半句多！”栩恪嘟囔著起身走向別處。

    “你別看他面上與世無爭，一副清高的樣子，其實最是心胸狹隘、忘恩負義的那一個。就譬如說是昨日見到的那個玄音吧，從前在北涼打仗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北涼收復后論功行賞本可以任職五品都尉，最后上書推辭，這才作罷。若非李胤塵相逼，誰會放著堂堂都尉不做，卻肯留在他身邊做個小小侍從？對出生入死的弟兄尚且不肯有福同享，何況是他人呢？”五皇子道，“良禽擇木而棲，以我之見你該趁早離開宸王府才是?！?/br>
    “那敢問五大爺高見，何處才是良木呢？”

    “若你有意繼續做侍從，希哥那里自然是不二之選?！?/br>
    栩恪自然不會聽從五皇子的勸告，只當是滿足自己的好奇，這才追問道：“何以見得？”

    “正如之前所說，我自小身邊沒什么朋友，所見者無非同住于宮中的兄弟姊妹而已，于是越發了解他們的為人。二哥三哥隨彬彬有禮但性子寡淡，不易交心；希哥雖然平日里沒個正形，說話做事不分場合顛三倒四，打心眼里其實是個專情不二的人。他身邊的搖光便是例子，他二人雖是主仆但卻情同手足。況且我還知道希哥心里一直有個姑娘，由是任旁的什么紅袖綠腰、粉黛蛾眉他全然不多看一眼。此等至情至性之人才值得相投?！蔽寤首右膊还荑蜚∈欠衤犨M去了，繼續道，“待我來日封王，也方便跟希哥要你過來?！?/br>
    栩恪忽然抬高聲音道：“看——”

    五皇子既行至栩恪身邊，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茫茫夜空中，竟有一片明亮閃爍的星星。栩恪見五皇子看得出神，感慨道：“從前在城南不必為來日憂心的時候，夜夜都是這樣漫天星星閃爍?！痹捯魟偮?，五皇子即抓住栩恪的手腕跑去外面厚實的草地上躺下，四周皆是下過雨后蒸騰著的泥土夾雜青草氣息的鮮香，目光所及處的夜空似綴著點點繁星的穹窿將大地籠罩。這是連時間都靜止了的地方，只有耳邊時而響起的蟬鳴在訴說著生命仍在繼續流淌。

    五皇子忽然道：“若我并非身為皇子，真想躬身丈量每寸國土，賞遍世間春蘭秋菊?！?/br>
    栩恪即帶著幾分恍惚看向他，多年前的一個月夜，長萋也曾對她說過相同的話，她不禁開口回道：“即就是看不到，單是想一想也是好的?！蔽寤首佑行┮馔獾貍饶樋聪蛩?，不論怎么想在人縱情暢想的時候，說這樣一句話不免也過于低沉消極了些。至于栩恪，看著五皇子的臉，竟從他眉眼之間看出了長萋的影子，她想要再多看一眼，盡管心中明白他們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思念卻讓她沖昏頭腦。

    “長萋？”五皇子見她表情奇怪，心中憂慮于是喚道。

    字字如匕首一般刺進栩恪心中，她連忙轉過頭看著天，壓住心中的哽咽，用輕快的語氣道：“明天必是個晴天！”

    又一日，清晨。

    五皇子原本還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之中，忽然覺得有濕冷液滴砸在臉上，于是驚叫著從地上跳起。自從昨日被鳥糞命中過后，他就牢牢記住了這心頭一空的感覺，伸手指揩了臉上的液滴，好在這次是清亮的，與水無異。

    等等，水……

    “姜長萋！”五皇子縮在旁邊一棵樹下，對著地上還在睡覺的栩恪高聲喊道，“別睡了！你都要被水沖走了還睡呢！”

    栩恪無精打采地費力睜眼，都是夜里勾起心緒左右睡不著惹的禍，她眼前好似蒙著一層霧，什么也看不清楚，待了片刻才終于好些。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她連忙同五皇子一樣縮在樹下。

    “有人可說了今天必是晴天?！蔽寤首雨庩柟謿獾?。

    “是誰！竟敢信口雌黃當真是不怕老天爺在上……”話既順口說了，她才覺得不對，于是改口道，“不過所謂天有不測風云，也不是不可以諒解?！?/br>
    五皇子正色道：“這雨若斷斷續續下上他幾日，一直在山里將就著總不是辦法吧？別的不說，就我這身衣裳都穿了好幾天沒換了?！?/br>
    “別說換衣裳了，先想想吃的問題怎么解決吧。頓頓野果吃得我渾身沒勁兒?！辫蜚≌f著還是轉身擺好爬樹的架子，“你在下面接著?！彼龂诟懒宋寤首?，而后上樹摘果。及至栩恪在枝頭爬好，準備將手里的果子扔下去時，下面樹葉茂盛看不見五皇子仰頭與她呼應，于是高聲道：“五大爺！你在干嘛！”

    并不聽五皇子回話，栩恪心中莫名地惴惴不安起來，于是翻身從樹上滑下來查看，只見五皇子正和一民婦裝束的女子對話，看見栩恪來，于是歡歡喜喜將栩恪拉到民婦面前，介紹道：“這大娘家就住在這山里，今日要進城去賣些東西，說肯帶咱們二人一同進城！”

    栩恪與那民婦偶然對視一眼，在山里也待過兩日了，除過起先遇見的那一幫盜匪之外，從沒見過什么村人經過。況且一來便找上五皇子，這讓她心中愈發生疑。她在臉上露出坦蕩蕩的笑，道：“不知大娘要去城里賣些什么??？”

    民婦即揭開掩住竹籃子的布，露出里面整齊擺放著的雞蛋，道：“家里養的母雞攢下了這些雞蛋?！泵駤D說罷，又將籃子蓋好，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道，“你二人到底要不要出山？老婦我還有急事趕著去做呢！你們若不急可別耽擱老婦我做事！”

    五皇子連忙道：“別啊大娘，你都答應了我要帶我們出去的，怎么能出爾反爾呢？”

    “到底是你身邊這位朋友放心不下我，怎倒要怪我出爾反爾？”民婦說罷趕著要走，還是五皇子在一旁挽著胳膊不撒手，一邊皺眉對栩恪道，“你就別問東問西了，好容易找著個活人！”

    “誰肯信我，只跟我一道出去！老婦我沒工夫跟你們在這兒磨蹭！”

    “長萋！快點??！”

    栩恪似沒將他們的話聽進去，仍站在原地無動于衷，在那二人膠著之時，她伸手拔出五皇子腰間佩戴的短劍架在那民婦的脖頸處，他二人頓時愣在原地。栩恪用雙眼緊逼那民婦，壓低聲音道：“說！究竟是什么人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