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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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堅定、清澈,再無孤憤和迷茫,正是當日在千刃峰上,他為救她而躍下高崖時的模樣。 他輕輕的道別,說道,“韶歌,別死?!?/br> 樂韶歌不覺便也卸下了心防,展顏一笑,“我盡力?!?/br> 第107章 離開不過十余日, 幽冥界已烽火四起,到處都在動亂。 樂韶歌沿途行來,幾乎每個村子村口都懸掛著尸首。 殘陽如血,群鴉飽食啞叫。整個村落蕭條破敗宛若荒廢已久。 可當樂韶歌將那些尸首放下來, 為他們洗穢鎮魂, 想要埋葬時, 透過緊閉的窗子的縫隙偷窺著她的動靜的一雙雙眼睛里, 便瞬間流露出恐懼來。而后年長的婦人一把攬住想要出門的孩子, 耄耋的老翁伸著枯瘦的雙臂顫巍巍的跑出來阻止她。 樂韶歌便從他們的口中漸漸得知了整件事的真相。 發生在香音界的異變, 同樣發生在幽冥界。 各處都有奇異的光柱沖天而起, “謠言”不知從何而起, 說此異象預兆著天降圣人, 他將鏟jian除惡, 建立人人飽食安居,不受欺凌壓迫的世界。村里年輕人受此蠱惑, 紛紛離村去投奔圣人,串聯造反。 誰知圣人不曾找到, 卻將主城修士召來。他們抓住了逃跑的人, 當眾殺之彈壓人心。又按跑掉的人數給各村加了重賦,不幾日便又要來收,收不足的數量便要用人頭抵償。 可又有人傳說,圣人確實已在東方出世。他在鮮血和烈火中誕生,內心充斥著復仇的憤怒。他擊穿森羅山,嫌棄弱水淹沒了森羅城——在碾碎一切壓迫者的頭顱,焚燒盡他們的尸身之前,他不會停手…… 而森羅城確實被弱水淹沒了的消息傳來后,人心再度sao動起來。 卻又怕是城主故意放出謠言試探…… 這日子已然是沒法過了。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 這樣的慘狀也依舊令人憤怒。 她原本打算隱藏行蹤秘密行動,以求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是——當為生存而反抗之人的尸首被懸掛成林的那刻,此地唯一僅剩的公平,就只有以暴制暴了。什么隱忍、什么和平、什么顧全大局,都只是犧牲弱者的利益去滿足強者的貪婪,以換取短暫的平衡罷了。 然而在以強凌弱的世界里,最不配獲得安穩的,便是奉行這套規則之人。 當“救難的圣人”和“復仇的狂人”合二為一的傳說,在恐怖的高壓下,不脛而走的傳遍最荒涼偏遠的村落時,有些局面就已經注定了。 ——她說給蕭重九聽的計劃需要改一改了。 樂韶歌逐個問明行兇之人,一路殺上門去。 琵琶戰曲隨著她的前行,一路穿過幽冥界。 她不是善戰弒殺之人,但歌舞的領域里并非只有喜樂升平。怒火翻涌之下,兇險激蕩的戰曲同樣可以殺人。 她這般高調,還是有用的。 她前行路上大小城池的領主修士們風聲鶴唳,一時顧不得彈壓領內村落的反抗情緒,被派去搜捕自稱“杜爾迦眾”的孽黨的爪牙們也盡數被抽調回來,開始全力圍剿她一個人。 從實力上來說,她游刃有余。 但接連不斷的纏斗之后,從精神到rou|體上,她無疑都落入了下風。 臨近仵官城時,她已接連戰了三天七場——都是人來找她,而非她上門殺人。 在路旁調息休憩時,香孤寒又傳音來提醒——仵官城城主越清光打探到她的動向,正親自率人來襲殺她。 樂韶歌猶豫了那么一瞬間。 這一路走來光顧著殺人,不免耽誤了些正事——她殺出的名頭太大了,走到哪兒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故而不太方便去找那些她不打算懲治的人。 而仵官城是幽冥界九大主城之一,越清光本人正是四城聯盟的發起人。和先前一路上那些小城小鎮不同,仵官城是她原本預定了要協助幽冥界的反抗軍奪取下來的地盤。 和越清光交手是遲早的事,問題在于現在不免太早了些——她還沒和幽冥界的叛軍取得聯絡,就算現在成功狙殺越清光,越清光死后仵官城又該由誰接手呢? 她的顧慮自然瞞不過香孤寒。 “反叛軍自稱杜爾迦眾,”因為四境結盟在即,最近頗補充了些上古傳說的凜香主不由皮了一下,“你何不自稱杜爾迦?認領下那個應劫出世的復仇神?如此,你打下的地盤,自然也是反叛軍打下的地盤了?!?/br> 樂韶歌:…… “我有些不太理解,”樂韶歌也不免較真了一下,“為什么要打救世主、復仇神、天降圣人的名號?千百年來無數仁人志士前赴后繼所尋求的公道、正義,無數人奮起自救——這名號不足以激蕩人心嗎?” 話雖這么說,她心里卻也很明白——不同于天龍、戰云兩界,在香音、幽冥兩界,大能修士與凡人之間的實力差距,不啻于神與人。反抗在此注定是以卵擊石。他們需要一個足以和大能修士相對抗的旗號,才能給人們以對抗的信心。 如無意外,想要在此推翻四城城主,她勢必得成為反抗軍口中的“杜爾迦”。 ——如無意外的話。 仵官城的殺氣雖尚未逼來,但圍堵的修士已進入了樂韶歌的耳識范圍。 以一城之力打她一個,對方似乎仍有顧慮——也或者是為了確保她不能走脫——居然各自開始設置結界,部署法器了。 “打嗎?”青羽與她同生共感,性情卻不似她這般平穩沉著。接連不斷的對戰,顯然激發了它的斗性,這就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 “打?!睒飞馗枵f。 “……”香孤寒卻通過梅花印提醒她,“有新狀況?!?/br> 第108章 越清光近來確實很有些心煩。 原因倒不純是因為近來風頭很盛的“刺客”踏足了他的領地。 若非要一言以蔽之, 似乎應當說是——因為這個獨行“刺客”的出現,諸多不足以威脅局面的小痛小癢隱隱有整合在一處的跡象。而整合之后,局面對他很是不利。 先是蕭重九那邊——早先他雖也沒有明確答復,但很顯然是認可“合作對付陸無咎”這一提議的。 可是突然之間風向驟轉, 蕭重九派使者去勸降陸無咎——雖說被陸無咎嘲諷拒絕, 但在勸降中, 蕭重九擺出的姿態卻很值得玩味……他想拉攏幽冥界底層散修和壓根兒連修士都算不上的凡眾。如此, 不但陸無咎是他的仇敵, 他們四城聯盟這些人儼然也成了他的討伐對象。 按說起來, 這本該是蕭重九的失策——可是, 在此之前, 幽冥界出了兩件大事。 先是各處同時發生不明光柱沖天而起的異象, 謠言隨之擴散開來——說什么救世主將要降臨, 建立天國,解救一切被欺壓的百姓。 若只是流言也就罷了, 偏偏這謠言所傳居然隱隱有跡可循——幽冥界修的是天殘道,不少修士的根基都是煉化幽鬼培筑起來的??赡枪庵胁簧俑揪褪亲愿鞒撬畹挠墓沓刂序v起, 直接將驅使煉化幽鬼的結界給沖破了, 使得城中幽鬼四逃。 更有甚者,不少幽鬼居然恢復了生前意識——雖說比起意識,更像是不散的執念??稍净貧w蒙昧無知無覺、只知互相吞噬的力量之源,居然有了自己的追求、甚至“未竟的理想”……不免就有些麻煩。 隨即,弱水上游森羅山地動,引發弱水泛濫,淹沒了森羅城。 因此種種,四城聯盟實力大損。 ——陸無咎虎視眈眈,蕭重九又拒絕合作, 就有些進退維艱。 偏偏各處村鎮叛亂,又打出什么“杜爾迦眾”的口號——按說凡人叛亂不過是癬疥之疾,縱使有些許散修混雜其中也沒什么緊要。殺到他們怕了,自然就消停了。何況這些年氓流繁衍過多,徒耗地力,也是時候間一間苗了。 可是,這個刺客出現了。 她修為顯是不弱,不蔓不枝直接殺進各處城主邸,三言兩語“問罪”之后,琵琶一撥便直接殺將上去。 殺完人后便揚長而去,去“問罪”下一個目標。 以琵琶為武器,自然是個樂修——眾所周知,樂修都是蕭重九的人。蕭重九的人不去sao擾陸無咎的領地,偏偏在四城聯盟的地盤上逞能,是幾個意思? 而那些造反的無知氓流,卻將她奉做什么復仇女神,宣稱她就是前來降魔救難的“杜爾迦”。竟變得前赴后繼不怕死起來,儼然有了殺之不盡的趨勢。 再加上——聽前方那些城鎮傳回的消息,似乎城內幽鬼也對她的琵琶聲有所回應。 ……這就不能不讓人將她當作腹心之患,嚴肅應對了。 天殘道修士遠比樂修更剛猛善戰。而幽冥界各層修士之間地位與實力壁壘森嚴,身為九大城主之一,越清光的實力和早先被殺的那些人也不可同日而語。 他倒也不怕那小刺客。 之所以傾巢而出,純粹是被惡心壞了——在幽冥界中他縱使不是最有權勢之人,也是最有權勢的幾人之一。就算蕭重九率領他那個半吊子三境聯盟大兵壓境,他也未見得沒有一戰之力。結果蕭重九扔來個樂修刺客,就想在他領內橫行…… 真以為他這么軟弱可欺嗎? 這一戰他誓要立威——讓蕭重九、陸無咎和底層那些不知好歹的蟲豸都清醒清醒。 透過潛藏在地下的土傀儡,越清光穩坐蟾宮著監視樂韶歌。 設置結界的動靜瞞不過修士——特別是樂修的耳朵,他不信樂韶歌沒察覺到他的意圖。 但這小美人兒沉得住氣,既不先發制人,也不尋隙逃跑。居然依舊安坐調息,以不變應萬變。 倒讓越清光手下那些設置好結界的弟子,不知接下來該做何反應。膽戰心驚的傳訊來問,“尊上,現在該做什么?” 越清光陰沉沉的,“打!——莫非你們怕了她?” 無人敢再多言,各自施展能為,喚來骨獒、傀儡,驅動法器,向著樂韶歌襲去。 幽冥界土地貧瘠,地上并無太多遮蔽物。然而骨獒、傀儡因土而生、塑泥而成,卻也擅長借土藏形。明明成群出動,殺機重重,地上竟不見什么動靜。 天矮地荒,枯木當風,一派寂靜肅殺。 而后……驟然之間,骨獒現出獠牙,傀儡現出利刃,殺器鋪天蓋地砸落下來。 煙塵彌漫。 藏身其后之人早備好符咒、術法、兵器……準備應對被攻擊之人破圍而出——根據她以往的戰績,這一波攻勢必定收割不掉她,她應該是能殺出來的。 卻只聞地龍廝殺,傀儡割首和爆破,祭出去的法寶吞噬煉化……之聲。 那早該殺出之人卻遲遲不見蹤影。 兇猛激烈……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眾人戒備著,也無措著?;腥婚g竟開始疑惑,他們要殺的究竟是什么來著? 殺伐聲漸漸遠了,耳中似乎涌起了浩瀚的海潮聲。 泡沫上浮的咕嚕嚕聲自腳下傳來,他們不由自主的低頭,而后驚覺自己身處大海深處,正隨著浮泡攪起的水流而失去對身體的控制。當他們想要驅開浮泡時,無數情感駭然涌入他們的識?!袘倌?、疼愛、喜悅、關懷……無數因不曾體驗而陌生、或是因遺忘而陌生的居家日常,有勇氣、犧牲、眷念、恐懼卻未逃避……無數他們因無感而放肆嘲笑、又因常見而熟悉的臨終情態,隨即便是憎恨、詛咒、復仇、殺戮……化作實體像惡鬼般纏咬上來。 為了修行這些人早已絕情棄愛,心中只剩貪婪和狠戾,就連恐懼之類情感都較常人淡漠些。 然而一旦意識到這是那些曾被他們殘害之人的報復,俱都驚駭失據,慌亂抵抗起來。 越清光在蟾宮之中看得清楚——這些人前沖了不過一步,便已中了他人幻術,自相殘殺起來。 心中恨惱他們無用,卻也知曉是自己失策——仵官城不比太幽城,跨過青墟就是香音界,又素來跟陸無咎抗衡。故而當年他也沒趕上劫掠香音界的彩頭,從未與樂修對戰過。先前傳回消息,說這樂修凝音為弦搞暗殺,防不勝防。他便只將她當個技藝偏門的刺客,竟是沒想到,此人控音如此精妙,怎么可能不精通幻術? 此刻再來自省,未免太晚。